第39章 鹿王本生图-《天山画壁》

  梁薇听到“无理取闹”四个字,笑了。

  她笑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顾正杰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也笑自己五年来荒唐的恋爱脑。

  更笑顾正杰到现在都没搞清楚。

  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从来都不是因为夏彤。

  梁薇不想跟顾正杰在争辩,直接挂断电话,再把顾正杰的联系方式一口气送进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扔在一边,重新闭上眼睛。

  晚安美好的一天。

  一觉醒来,她又可以回到工作室。

  和那些古老的壁画作伴,继续她的修行。

  早上的阳光浅浅地投进石窟,梁薇已经抱着干透的试块,蹲在原壁前。

  正式复制壁画前先做试块,是为了正式复制打样。

  得把颜料质感、残痕形态都校准到和原壁分毫不差,这小块“样品”过关了。

  等样品过关以后,复制壁画工作才能正式开始。

  梁薇用指腹反复摸试块上的盐斑,那层掺了47窟坡地细土的灰白色,比在工作室调时又暗了些,倒和原壁上被风沙沁透的盐霜更像了。

  她把试块贴向鹿王左前腿的断痕,眼睛眯成一条缝:“边缘还是太实。”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忠亮的工装蹭过岩壁,带起细土。

  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梁薇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同他说话。

  说吧,他不理的话,好尴尬;

  不说吧,显得她很没有礼貌。

  梁薇抬起头:“苏老师。”

  “嗯。”苏忠亮回了梁薇一个字。

  随即伸出粗糙的食指,在试块盐斑边缘刮了下。

  指甲缝里的泥屑落在试块上,和盐斑融成了一片。

  “加一把砂粒末。克孜尔的盐霜是脆的,一刮就掉渣,你这又太密。”

  梁薇点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小秤。

  她把试块带回工作室时,小吴正对着原壁画照片描线稿。

  “薇姐,张姐都说可以了。你这是要干嘛?”

  “苏师傅说得再加上一把砂粒末。”

  “不是吧,你大早上就遇到他啊?那岂不是会影响一整天的心情。”

  梁薇白了小吴一眼:“苏师傅在克孜尔待了这么多年,能得到他的指导自然是好的。小吴,你的态度不对,得改改。”

  “我就是替你委屈。这段时间你为了复制鹿王本生这一幅壁画,整天整天的蹲在石窟里面。张姐是复制组的负责人,她都说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好了。再说,你才来克孜尔多久啊。”

  “能把一件事情做得越来越好是好事。尤其是我们做壁画的,这里差不多,那里差不多,很多妃差不多加起来就是差很多。”

  “唉,我知道了薇姐。”小吴咬着铅笔,叹了口气,“梁姐,鹿王右耳那道缺口,歪得一点规律都没有,我描了三遍都不对。要不,你帮我瞧一眼?”

  梁薇放下手里的试块,拿起小吴的线稿看。

  照片里的缺口边缘是被风沙吹落沙的位置,好几处细碎的小豁口。

  “这个位置我看过,你来看我的笔记。这个下面是有一条细细的墨影的。”

  “哪里?”

  “这儿,你对着光看,不然看不出来。”梁薇拿出拷贝纸覆在照片上:“先拓残痕,再扎孔,原壁怎么‘伤’的,我们怎么画。”

  接下来的两天,梁薇又一头扎进工作室和石窟。

  她把地仗原料的比例改成5.5:2.5:2,麦秸秆剪得更碎。

  搅泥时手腕转得很慢,让秸秆在泥浆里均匀散开。

  之前制作试块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刷泥层的时间。

  这次正式开始,她特意把这个步骤选在清晨。

  工作室内湿度降到40%,亚麻布上的泥层刷得极薄。

  每刷完一层,就得用指腹按按。

  直到感受不到粘腻,才敢刷下一层。

  “梁姐,这泥层要等多久啊?”小吴蹲在旁边,看着画布上变干的泥印,有些着急。

  梁薇掏出湿度计,插入泥层边缘。

  眼睛盯着温度计一动也不动,等屏幕跳至11%时,她对小吴说:“刷泥层不是干得越快越好。真求快的话,直接用烘干机不是来得更快?我们要等泥层喝够水,干得太快反而会裂。”

  她想起苏师傅说的“手汗摸出来的准头”,现在也慢慢摸出点门道。

  泥层从湿到干,触感会从凉软变成温硬。

  那点恰到好处的温度,仪器测不出来的。

  线稿拓印那天,窟里的土腥味格外浓。

  梁薇把拷贝纸覆在原壁鹿王身上,手拿软炭条轻轻描。

  不敢太用力,怕蹭掉原壁的细土。

  拓到鹿王断成三截的前腿时,那条会被忽略的墨线已经看不见了。

  她把炭条换成支2H铅笔,笔尖削得像针尖,沿着残影的边缘仔细地勾。

  铅笔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把那点痕迹留了下来。

  等把拓好的线稿覆在画布上,用针尖扎孔时,梁薇的眼睛酸得发涩。

  每扎一个孔,她就在心里跟着默念。

  这里是去年新增的盐斑。

  那里是风蚀了十年的缺口。

  尾巴的残缺是被人为的损坏……

  扎到鹿王右耳缺口时,梁薇故意在边缘多扎了两个不规则的小孔:“小吴,你看。”

  “来了。”

  她指着孔痕:“原壁的缺口就是这样没规矩,这是风沙啃出来的样子。你做的时候也得注意一下。”

  上色是最磨人的活。

  梁薇把赭石颜料分了两碗,一碗加了洞窟土,一碗没加。

  她先在画布上薄涂第一遍赭石,颜色鲜得有些扎眼。

  等干透后,她蘸了点加过洞窟土的颜料,用干笔在鹿王躯干上轻扫,扫过的地方,颜色慢慢沉下去,透出股暗沉的旧意。

  画盐斑时,梁薇换成支硬毫笔,笔锋里掺了细砂粒末。

  她先在盐斑边缘点出细碎的“盐霜颗粒”,再用湿笔点画晕开。

  让颜色从边缘向中心渐淡,像真的从地仗里渗出来一样。

  画到鹿王背部的月牙形酥碱区时,她停下笔,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无酸塑料包。

  这是她从原壁旁收集来的颜料粉末。

  她用指尖蘸了点粉末撒在画布上。

  粉末落在未干的颜料上,瞬间融出“粉化脱落”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