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错误-《十四》

  【壹】

  夜色漫过客栈的檐角——

  “对不起,贺掌柜,是我错了。”十四低头站在一旁。

  贺掌柜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那轮圆月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坐吧。”

  她依言坐下,膝盖并得紧紧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

  “这种事情,你经常遇到吗?” 贺掌柜的视线没从月亮上移开,淡淡道:“今日动手的样子,看着很熟练。”

  十四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说话。

  “那天你刚来时,身上新旧伤叠着……能让你伤成这样,是遇到什么棘手的对手了?”

  十四飞快地摇了摇头,眼帘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像是想把自己缩成个影子。

  “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和人打架?”

  她依旧沉默,只有肩膀微微动了动。

  “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吧?”贺掌柜忽然转了话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笑过。”

  “笑可以不是情绪,也可以是工具,用来伪装的工具。”他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藏好那些不该有的戾气。否则——”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她,一字一顿道:“这里不需要累赘。”

  累赘……

  这两个字像把生锈的刀,猛地捅进十四心里——她记得,在另外那个世界,也经常听到。

  ? 果然,无论哪个世界,我都是多余的、碍眼的存在,总是会把一切都搞砸。?

  又要被丢下了吗?

  她不知道。

  “是……” 十四回答。

  贺掌柜站起身,径直往里院走。

  “老贺,” 一直候在附近的张兄忍不住追上去两步,压低了声音,“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居然对着那个孩子说这种话——”

  贺掌柜脚步没停,却在跨进门槛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仍僵坐在原地的十四。他终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廊下的灯笼晃了晃,将张兄的影子投在地上,他望着十四垂首的模样,抬脚走了过去。

  “没事,那家伙嘴硬得很。”他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笑言道:“我们家十四多好啊,前日还帮我拾掇了后院的菜畦,又能干又懂事,谁看了不喜欢。”

  十四依旧低着头,耳朵里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进去,唯有 “不需要累赘”几个字,在脑子里反复盘旋,沉甸甸地坠在心上……

  【贰】

  那个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第二天,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不再是往日那种拒人千里的面无表情,而是见了谁都笑。对所有的人,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笑,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像画上去的面具,精致,却毫无生气。

  只有在她一个人时,那笑容才会悄悄褪去,恢复往日的平静——仿佛心里的什么东西被生生挖走了,只剩下个空荡荡的壳,一眨不眨,就这样看着远方,不悲,亦不喜。

  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或许难以用言语表达,但很多时候看着她,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她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从前她面无表情,至少那是真实的。像块未经雕琢的石头,冷硬,却带着天然的棱角,是因为还没有什么能真正触碰到她冰封的内心。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听从自己的话,用一副标准的笑容,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在一点点变成真正的人偶……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总有一日会彻底坏掉。

  ……

  有一天,我发现了只被遗弃的小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我没多做什么,只是用破布裹着它,放在她每日必经之处。

  果然,她抱着那只小狗回来了。

  数日后,她抱着那只小狗站在我面前,小家伙已能睁开眼,黑琉璃似的眼珠转着。她脸上还挂着那副笑,嘴角弯得规规矩矩,眼里却有点慌,声音很轻,“贺掌柜,我能留下它么?”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似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紧接着,她笑了——

  有点傻气,带着点松快,怯生生的笑。

  那是我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别的情绪。

  于是,铜钱正式来到了我们身边。

  【叁】

  “铜钱的到来,让她的脸上逐渐有了其他的表情。再后来,她总往山上跑,眼里的光比从前亮了许多。我那时就猜,山上定有什么让她挂心的东西,不然怎会日日往那林子里钻……”

  贺掌柜看向寒恪,指尖叩了叩桌面,声音里带着点了然的喟叹:“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在山上遇到了……”

  “一开始,她正如你说得那般,总是静静坐着,半天不动弹,不知道看什么。”寒恪接过话头,语调不高,“她答应本王,会经常来找我——于是,暂且每日期待着。突然有一天见不到了,结果后面又带着伤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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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王那时还在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无趣、弱小、脆弱——”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又放心不下的人类。”

  堂内一时静了,众人皆沉默着,各怀心事在眼底翻涌。

  贺掌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余光悄悄落在寒恪身上——

  昨天,一行人将十四送回来时,他便晓得了眼前这人的真正身份。

  在云岚镇,那个曾以? 寒格 ?之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们身边的人,其实是一只妖。

  要说不惊讶,那是假的。活了大半辈子,鲜少遇到的妖魔精怪,竟真真切切站在眼前,还与那孩子走得这般近。

  可奇了,心里头竟没多少怕。

  难怪那孩子每日下山回来都那般雀跃。

  难怪她有时会对着空处自语,说着说着便傻笑起来。

  难怪突然要离开芜泽客栈,要去什么天罡门。

  难怪那日花灯会,这个人出现得非常生硬,又离开得很是突兀。

  难怪那孩子对他如此言听计从……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今想来,全有了答案。

  那孩子从不是莽撞的性子,谁待她好,谁藏着坏,她心里跟揣着面明镜似的,亮堂得很。

  纵是妖,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又能坏到哪里去?

  左右,都是护着她的。

  茶盏落桌,发出一声轻响,

  “好了,闲话就到此。不必聚着空烦恼,干坐着也无济于事。”贺掌柜抬眼,朝后厨方向偏了偏头,声音里带了点打趣的意味:“各位还是想想今晚的菜肴吧,我可不想那孩子到时念叨我这掌柜的亏待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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