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扶余国(一)-《东洲往事》

  次日,林长卿下旨:井弘毅、井鹄飞知情不报,免去现有官职,今生不得再度录用。田文澜主动认错,免去尚书郎职务,改任太医院院判。林长晔在此案中无直接过错,但其身为井氏、田氏之祖,其亲族之荫仍照拂后世,故命其闭门思过一月,罚银一万两。其中七千两入国库,三千两用于补偿纪明达之亲属。

  圣旨传到民间,犹如往平静的湖水中扔了一块大石头,一时间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对于林长晔等人的处罚,百姓们有拍手称快的,也有认为雷声大雨点小的,更有坚信清源君的罪名不止于此,是东帝包庇他的。不过有一点大家都认同:如今世上的乱象光靠惩戒一两个贪官污吏恐怕无法平息。

  未央城南部一个街边小酒肆中,有个头戴黑笠、身着白衣的男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他一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一边心不在焉地夹着菜送入口中,直到一股辛辣味直冲脑门才发现自己嚼的是一块生姜。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叫来店小二结账。

  付完了酒菜钱,男子又拿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问店小二:“小哥,能跟你打听个事儿不?”

  店小二接过银子,满脸堆笑道:“客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

  男子道:“方才那几位客人提到的清源君住在何处?”

  店小二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道:“客官,有句话说得好:‘侯门深似海’。这清源君的住处可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到的。”

  那男子见状,又从袖管里取出一枚足有二两的纹银,道:“我是外乡人,找清源君有要事,麻烦小哥了。”

  店小二一把捞过银子,笑道:“客官您可算是问对人了。清源君在这未央城周围共有五处住所,春季住东边的武陵别业、夏季住北边的避暑山庄、秋季住西边槭枫小筑,这些都是城外的。到了冬季,城外没什么玩的了,他会住到城内永宁坊的主宅里,那里毗邻街市,他喜欢热闹。”

  那男子道:“您的意思,清源君如今住在槭枫小筑?”

  店小二笑道:“非也,我方才说的这几处都是清源君闲时住的。这些日子他时常需要进宫,因此住在胜业坊,那里离皇宫近。”

  “请问胜业坊怎么走?”

  店小二道:“不远,您顺着门前这条道往北走,不出一里就能到朱雀大街,再沿着朱雀大街往东走二里多路,往北就是了。到了胜业坊不用打听,造得最气派的府邸就是。”

  那男子谢过,顺着店小二的指引一路来到胜业坊,果然见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府邸。他来到门前,递上名刺和一个精致的小包。门里的人接过小包裹掂了掂,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名刺,问道:“扶余国来的?”

  “是。”

  “回去等着吧。”

  “请问在下要等多久?”

  “那我可不知道,十天半个月吧。”

  男子道:“我有要事找清源君,能不能通融一下?”

  门子啧了一声:“来这里的哪个没有要事?都通融起来可怎么得了?回去吧,这几天君上可忙着呢。”

  那男子正要与他争辩,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嚣,原来是林长晔回府了。他如获救星一般地跑到车驾前,高声道:“清源君,在下有要事求见!”

  林长晔的卫队正准备将他赶走,却听车内有人敲了两下轿厢的壁。车把式急忙勒住马,对他道:“君上请你上车说话。”

  那男子赶紧上了车。待他坐定,摘下斗笠,林长晔惊讶道:“高平骏,真的是你!”

  高平骏顾不得身在马车上,起身下跪道:“君上救我!父王要杀我!”

  林长晔叹了一声,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你可知道你父王的国书已经送到东帝陛下的案上了。”

  高平骏愕然,道:“父王说了什么?”

  林长晔道:“还能说什么,说你行事乖张、不孝不悌,请求东帝将你缉拿归案。”

  高平骏道:“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做那些事!”

  林长晔道:“你小点声,要紧事等进了门再说吧。”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经过了第二道门。二人下车换了小轿,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进了第三道门,这里便是林长晔的内院了。下了轿,林长晔将他引入正厅,又将下人们全都遣了出去。

  二人坐定后,林长晔亲自倒了一盏酒给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高平骏谢过,道:“舍弟平宪调戏良家女子,还对那女子动手动脚,我看不下去,就……就扒了他的裤子以示惩戒。哪知道……”

  “哪知道你弟弟借题发挥,告你对亲弟弟图谋不轨,然后你父王还信了?”林长晔道。

  高平骏低头道:“是。”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林长晔不禁扶额。

  原来,扶余王高宣衷与王后李氏育有二子,长子名平骏,次子名平宪。高平骏性情敦厚,天资极高,有过目不忘之能。高平宪虽然也聪慧过人,却不仅在天赋上比哥哥差了一截,性格也轻佻许多。但高平宪有一样本事却是哥哥比不上的:他极会察言观色,又颇善言辞,时常哄得扶余王夫妇开心不已,因此,扶余王和王后平日里更偏心二儿子一些。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高平骏十岁那年,王后忽然薨逝了。扶余王伤感了一阵子,便在一众大臣的劝进下立了孺人安氏为后。那安氏是市井出身,娘家是个普通的商贩,朝中的根基一点也无,更要命的是,她虽然盛宠多年,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这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就在高平骏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时,年仅七岁的高平宪充分展现了自己八面玲珑的本色。他亲切地称呼安氏为“阿妈”,一有空就去安氏宫中请安,每次得了新鲜玩意儿就第一时间献给安氏。而安氏正愁自己没有儿子,见元后的小儿子对自己如此孝敬,便也投桃报李,将其视若己出,时常将他搂在怀里嬉戏。

  见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高宣衷大为惊讶,问他:“你很喜欢王后吗?”

  高平宪道:“回父王,中殿娘娘是儿臣的母亲,儿子孝顺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

  高宣衷原本还担心继后与李氏王后的儿子不合,听到他这番话更是喜出望外。他感慨道:“好,好,你们这般母慈子孝,寡人就放心了。”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长子高平骏对待这位继母只有恭敬并不亲热,这原本不是过错,但在高平宪的衬托下,他这个不会来事的大儿子就显得颇为碍眼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随着兄弟俩日渐长大,朝中立太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高宣衷知道,朝臣们有八成是支持高平骏的,但他又打心眼里喜欢高平宪。尤其是安氏每每给他吹完枕头风,他都感觉小儿子是天下少有的孝子,必须由他继承王位,但他到了朝堂上就被大臣们兜头泼上一盆冷水:“大公子是长子,生性敦厚沉稳又博闻强识,臣等以为太子之位非大公子莫属!”

  这些话很快传到了两位公子的耳中。高平骏一如既往地做好本职工作,并不刻意迎奉那些讨好他的大臣们。高平宪则忙活起来,除了加紧讨好扶余王和王后之外,他又四下走动,各处打点。慢慢地,一些原本看好高平骏的人觉得与高平骏说不上话,即便大公子即位之后,自己也得不到多少好处,不像二公子平易近人,能与他们打成一片。于是,他们转头支持了高平宪。

  高平宪是如何与这些朝臣拉近关系的呢?圣人云:“食色性也。”自打被几个朋友带着去了一趟青楼之后,高平宪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遇到那些说话有份量又与他不熟的大臣,他就先请人吃饭,几番推杯换盏下来气氛便松快了不少。这时,他便叫来几位名妓作陪,或饮酒投壶、或吟诗唱曲又或宽衣解带、亲肤尝唇、上下其手,不一而足。到了更深露重之时,几位客人也乏了,便一个个都在青楼歇下。待到次日天明,众人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还有什么事谈不成的?自此,高平宪愈发得意,为人也日渐乖戾,自己身边的宫娥早就被他淫遍不说,他还将触手伸向了其他宫的宫女。

  一次,他看上了妹妹静淑公主身边的伴读李素英。这位李素英才十四岁,生得明眸善睐十分可人。他将其诱骗至无人处欲行不轨。李素英吓得大叫,求救声引来了恰好在不远处的高平骏。高平骏一把将衣冠不整的李素英护在身后,怒斥高平宪:“你干什么?”

  高平宪则嬉皮笑脸道:“哥,我只是跟她闹着玩,你干嘛发这么大火?”

  高平骏道:“你把人家衣服都撕破了,这叫闹着玩?高平宪你平日里眠花宿柳倒还罢了,怎么还对良家女子下手?你知道她是谁吗?”

  “能是谁啊,不就是一个宫女嘛。”高平宪不屑道。

  “她是道济舅舅的女儿,母后的侄女,我们的亲表妹!”高平骏道。

  一听到李素英是李道济的女儿,高平宪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宫中确有几位亲贵女子作为公主们的伴读,自己一时色心大起,竟然捅了大篓子!但他又不想在高平骏面前落了下风,于是他眼珠一转,梗着脖子答道:“哪个舅舅啊?我只认中殿娘娘是我的母亲。”

  高平骏气不打一处来,瞬间眼眶涨得酸痛。他哽咽道:“平宪,你怎么能这样说?虽然母后过世多年,如今的王后对你疼爱有加,但生母终究是生母,她对我们的生养之恩不应该被忘记!”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父王找我有事,我先过去了。”高平宪自知理亏,打算就这么溜走。

  “你站住!”高平骏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高平宪拔腿就跑,没跑两步就被高平骏一把逮住摁倒在地。高平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对着被自己压在地上的弟弟说:“我知道你都做了哪些龌龊事!你逛青楼我不好管,你逼奸自己的宫女有母后罩着你,如今你又把脏手伸向我们的亲表妹!我再不教训你,终有一日你会闯下大祸!”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从未见过哥哥发这么大的火,高平宪吓得瑟瑟发抖。

  “素英,你回避一下。”高平骏道。

  李素英巴不得这一声,裹紧衣服一溜烟跑了。

  “你不是总喜欢扒人家衣服吗?今天我也让你尝尝被别人扒裤子的滋味!”高平骏说罢,一把撩起高平宪的衣襟,将他的裤子扯下了一半,露出半个臀部。

  “哥你疯了是不是?来人,快来人,你们几个站着干什么?大公子疯了,还不快救我!”高平宪大叫。

  两位公子打成一团,一旁的侍卫们早就吓傻了,谁也不敢上去帮忙,直到高平宪唤他们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上前把高平宪从高平骏身下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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