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眼是情媒-《表姑娘死遁后,众卿全在修罗场》

  褚洄看见他的皇兄轻松离去,徒留言攸一人怔忡。

  五哥和阿嫽姐认识很久了吧。

  五哥为什么总是吓唬阿嫽姐。

  他想不明白,也不高兴,不高兴在于五哥可以对她轻易支配,五哥可以轻易得到她的忠心,而他呢?他还要成长得多快,才能……

  才能不是一个孩子呢?

  他本来就不是。

  这不公平。

  褚洄格外用功,只为了争太傅的一句称赞,让德妃和景佑帝更看重。

  旧时所有缺失的都由他努力补全。

  “阿嫽姐,你何时……才真心谢我呢?”

  *

  褚洄望回走,不知不觉间暮色将临。

  行至水边,走过横桥,低头在晃荡水波中瞥见了深绿色的轮廓,他投入一粒石子,惊走自在游曳的鱼。

  为什么宫里养的人会吃人,宫里养的鱼却不吃尸体呢?

  褚昭想,早知道就在兰脂后背拴上实心的石头,这样沉塘之后,就要等到彻底泡烂了才会一点点浮上水面吧。

  “为什么不救阿嫽姐?”

  “……”

  “只会监视她,却对她受辱受欺坐视不理吗?”

  “……”

  “好生没用的东西,除了当楚尚仪的眼睛,没有别的用处了。”

  “……”

  “哦,吾知道的,楚尚仪她其实不喜欢男人的吧?”

  “……”

  “快告诉吾。”

  “……”

  “说啊!一五一十地说。”

  “……”

  “三两下就掐死了,那也只能怪你命太短了,下辈子,别进宫了吧。”

  “……”

  褚洄扬着嘴角,踩在岸边粗糙的划痕、脚印上。

  兰脂就是在这里挣扎,窒息身亡,又从这里扔下去的。

  楚尚仪不是好人,兰脂也不是好人,五哥也不是好人,九姐也不是……当然,七哥最可恶。

  褚洄觉得难过,阿嫽姐身边群狼环伺,她怎么能够在深深宫闱中安眠。

  是他做得还不够,留了太多别有居心者。

  入夜了,一朝天凉。

  褚昭指的地点离言攸的居所不远,如今兰脂已死,她身边少了一双眼睛,也是一桩好事。

  一座荒芜的宫殿,藤蔓爬了满墙,不过门后的庭院除了陈设简单些,不似她设想般寒碜、萧索。

  她提着一盏宫灯,光亮被罩得微弱,就在眼下等待,夜风席过令人心慌。

  宫殿的门从内拉开,言攸一悚初回首时被人圈住脖颈和腰向屋内拖,宫灯脱手摔在室外,门霎时闭合,里面黑漆漆的如困兽巢穴。

  好重的酒气,那味道明显得根本无法忽略。

  这身量、这躯体、这呼吸,都告诉她,他是褚昭。

  这宫殿是先皇后被废后、死前居住的,那么多殿宇,这里,他记得最深刻。

  “殿下,你吓到我了……”言攸拉扯着横亘在胸前的手臂,对方始终未动,一番压制如同要把另一个人嵌入身体。

  褚昭吹出一道醉意,手向下耷垂,扣着她身上软肉,那一回食髓知味,又逢今日无源的嫉妒作祟……

  呵,放过?

  她被捏疼了,挣扎起来,猛地挨到异样,脊背都绷直了。

  “还想跑到何处。”

  言攸身似一片黄叶,在呼吸下打着颤。

  她凄凄求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就要你。”他语气中夹着一点稚气的执拗,陌生得使人心惊。

  褚昭衔着她领襟,粲然道:“言祂输了,我的……是我的就是我的……”

  前世是这样,那今生也要纠缠不清。

  片刻不能改变又如何,至少还能够一晌贪欢。

  褚昭有很多时间陪她消磨,直至万悲同窟,把她写在陪葬录中。

  言攸被摔上硬板床榻,掌心微凉,很快被他滚烫的手扣住,褚昭成了唯一供她取暖的依靠。

  “褚昭、褚明霁……醒醒酒!”

  他目光如锁,恍惚间、晦暗间,却隐约窥出几分眼是情媒的意味。

  “抓住我!再抓紧一点。”他极小声地吻求。

  此刻他称“我”,与她对等。

  世间若独生他与她,方为极乐。

  褚昭没那么怨恨她的抛弃和憎恶了,只是一想到那些在光晕里倒追的过往、地宫下再无生机的灯架,他就会恳请撬开这一副皮囊,偏执地想得到真诚。

  他妄图逃避言祂的诅咒,再将这人锁起来,日日夜夜睇视着她漂亮的脸、窥探她玲珑的心。

  欲种落下,世世不死。

  若当真是从来都找不到这人,活着也是形销骨立。

  “慕卿,留下不好吗?”

  “呃——”褚昭痛呼出声。

  氛围暧昧干燥时,言攸猝然绞紧了他一缕头发,把他扯痛了扯清醒了,以确认他能够听清疑问。

  “褚昭,你一直在伪装吗?”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褚沅说的是真的?”

  “你找过我?”

  如果是……那无异于,她亲自走进了一张无尽蛛网。

  褚昭以吻封箴,借着酒劲上头,逃避她的发问。

  “别问,别想。”

  “好好感受……”

  那片黄叶打着旋,颤巍巍在秋风中飘荡又跌落,完全被外力支配,呜呜咽咽倾倒昼暮。

  天明前,她又要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离开,打理好一切。

  从欲中能生出爱吗?

  言攸茫然无知,只是在情动时,脸颊上也曾承接他的泪。

  不、不是泪,是汗水,一定是汗水……

  哪一刻起改变的?如此悄无声息,心愫攀升疯长、振聋发聩,有的不只是疼,又都不承认那些冗余。

  或许,这就是孽缘之所以是孽缘的症结吧。

  她一定,不会像师父所说的那样,陷落囹圄。

  褚昭握着撕落的衣角,思绪颇杂,脸色又是如常的默然,镇静无澜。

  他倏尔一笑。

  穿上衣裳就不认人。

  有什么所谓呢?一直是这般,还没习惯吗?恨来恨去恨她不真恨她逃脱。

  他承认他是夺人妻子,可那个墨家人,似乎是叫令狐微的,他就没有错吗?他无能无用,才让言姝被人抢走。

  这世道不就是争来夺去的吗?

  “孤赢了。”

  他靠坐在窗棂前,看风刃老霜叶,惊飞百千蝶。

  *

  宫中人多眼杂,诸事皆在他人监管下,一时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秽乱内宫是重罪,言攸也有顾虑。

  她只好几经周折,托人送药入宫。

  送入宫的有避子药,也有侯府的消息,是俞繇和李知薇定亲一事,原来俞澜说的都是真的。

  好几年了,他是真的要成亲了啊。

  言攸对着镜子粉妆,平直的唇角显露愁苦,又不承认是从何处来的苦涩。

  如果俞繇辅佐褚凛争储,那么李氏也会被他们笼络,利益相通。

  德妃自教养褚洄后,对褚洄也日益看重,从最初的不喜,到后面能和颜悦色为他思量。

  也可能是因为贤妃落胎,德妃劝她安心倚靠褚沅时,一并说服了自己。

  亲缘、血缘,在她们眼中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利。

  德妃母族牧氏与燕氏,隐有交好之势。

  时隔半月,燕子巢终于收到回信。

  言攸亲笔一封:“两月内,寻一个契机,坐实他们的矛盾。届时,让阿狸趁乱假死脱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