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喜与泪-《倾城绝恋:乱世相思烬》

  营寨的辕门处,燃烧的篝火映照着值守士兵坚毅的面庞,飞雪间他们手持长枪,目光坚定,尽管被寒风冻裂了嘴唇也岿然不动宛如雕像。

  营帐内,余一看着手中的信件沉默不语,虽无法看出表情,可紧抿的唇还是将他的心绪透露了一二。

  “家主归乡,临行前叮嘱过信盟上下,若有事皆由先生做主”

  “他为何突然回去?”

  “这我就不知了”

  张伯微微颔首,平静的脸上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一人回的?几时走的?”

  “随行亲信有数十人,算算时日应该快到边境了”

  “……”

  灵泽登基,他在此时要回西云,临行前还将信盟托付于他,写信将罗风是灵泽生父一事告知…串连种种,余一的心中不觉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他如此行径在他看来就像是在为自己一去不返提前谋算。

  “先生?”

  “西云可是出了什么事?”

  “……”

  “先生不必忧心,家主自有安排”

  “我无意打探西云虚实,只问商筑之事”

  “…先生还是莫要为难老朽了”

  “…好,我不问他为何回去,但心中还有一事,想请教张伯”

  “……”

  “你唤他家主应该追随他许久,他曾说过乐音是他昔日恩人唯一在世的亲眷,到东楚除了尽身为西云臣子该尽之责,也是为寻一个故人,只可惜来晚了一步…这个故人是我?”

  “先生心中既已有答案,又何须再问老朽呢”

  (“…余兄,你可还记得你欠我一诺”

  “…你想说什么?”

  “若我身死,就替我照看她”

  “……”

  “因为除了你,这世上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想起他当日替他挡箭伤重时的嘱托,余一抬眸凝重地看向了张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几时有恩于他,又是什么恩情能让他为他和乐音如此费心费力。

  “我与商筑究竟有何渊源?”

  “家主名讳,可曾告知先生?”

  “燕云君,字行秋”

  “此名其实并非老王爷所取,而是家主自己择的名字”

  “自己择的?”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楚辞,云君二字是取了云中君…可这与我和他之间的渊源有何关联?”

  他的名字取自云中君,这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可。

  “…先生若无头绪还是等见到家主时再亲自问吧”

  “……”

  岩城

  夜幕之下,高举着火把的兵马在一金甲将军的率领下整齐地列于城门前。

  黑色的城门被用力拉开,策马进入的商筑一行眼见去路被阻,当即便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宇文鉴”

  “长信郡公久怀异志,为一己之私,罔顾祖宗社稷,暗中与东楚贼子勾结,致使我军于边境战事屡次失利,痛失良将。为正纲纪,以儆效尤,着即褫夺长信郡公爵位,押回盛都,明正典刑。”

  “保护家主!”

  “放箭!”

  马儿一声嘶鸣后落下了两只腾空的前蹄,身后的大门再次合上,而后就是一阵箭矢飞出的声响。

  “砰!”

  绚烂的烟火在夜空炸开后又顷刻消失,院子里双虎、白月和哲奇忙活着要堆个和景星一般大小的雪人,哥舒丹则和景星回到了屋檐下煮着热酒的桌前坐了下来。

  看着她一双眼一直停留在他们的身上,哥舒丹若有所思地替自己斟了杯酒。

  “可汗可是在想我们的交易?”

  “我观那位余先生对你视如己出,为何不让他替你去寻?”

  “空起婆罗花不易得,可汗是突厥部落首领,手下定然人才济济,自是比他合适”

  “那姑娘应该找你们东楚的皇帝,听闻他登基后勤政爱民,被百姓盛赞是救世圣君,想必愿追随他的能人也众多,以姑娘与他的情谊,一朵空起婆罗花应该不是难事”

  “不瞒可汗我虽曾同他两心相许,可不久前才知我们之间竟还有着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没有刀兵相见已是顾念往日情分,怎敢再奢望其他?”

  “血海深仇?”

  “岳开霁昏庸无道,听信小人之言残害忠良无数,不知让多少无辜者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受尽苦楚,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可你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是,不过我也是不久前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和我们之间的仇恨”

  “竟是这样”

  “…可汗说了这么多,想来是不愿同我做这个交易,那便作罢吧,的确是我贪心不足了,咳咳…你已费心救了我,我却还妄想活得随心…”

  景星说着发出了两声轻咳,垂在耳畔的发丝随风而动,看着她瘦削的脸庞,哥舒丹仿佛幻视了寒风下枝头上独自苦苦支撑的孤花,不禁生出来了些爱怜之心,但脸上却并未表露。

  “在外逗留许久,我有些不适就不送可汗了”

  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景星说罢转身独自朝着房间走去,可走出没两步就险些踉跄摔倒,幸得哥舒丹一个箭步过来及时将她扶住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挣开他的手,景星固执地自己朝前走去。

  看着她触碰过的手,感觉到她方才停留在身前的气息离去,立在原地的哥舒丹微微蹙了眉头,

  “我答应你”

  “……”

  脱口而出的四个字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急切,听到他的声音,景星停下脚步徐徐回过了身。

  “只是交易空起婆罗花的东西,由我定”

  “好”

  “你不问我要什么就答应?”

  “什么都可以”

  地面卷起的风雪从她的裙摆处荡过,她扬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柔和的浅笑,注视着她认真的双眸,哥舒丹顿了顿后转身大步朝着院中走去。

  “好好将养,我会尽快为你寻得空起婆罗花”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外,白月几人有些困惑地回到了屋檐下。

  “他就走了?”

  “嗯”

  “…也不知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同你说什么了,不是拿救你的恩情要你替他做什么事吧?”

  “你怎么这么想人家?他是要回突厥了,来同乐音辞行的”

  见双虎蹙眉一脸怀疑,白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觉他这一年变得愈发谨慎了。

  “真是辞行说完就该走,还留这么久做什么?”

  “他好歹是乐音的救命恩人,你这样说被人听去了,显得我们无情又无礼”

  “我不过就是多留心些,别忘了他到底是个突厥人,还是突厥可汗,又知道乐音和新帝…反正他要是包藏祸心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能藏什么祸心,他要真有祸心就不会救乐音了”

  “人心隔肚皮,你看人这么粗浅,哪日被人拐去卖了肯定还帮人数银子…”

  “你!”…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黑着脸争执起来,习以为常的景星则趁他们说话之际默默转身回了房间,哲奇看了一眼两人后也跟了上去。

  “乐音”

  “嗯?”

  “真的无事吗?”

  “你也和双虎想得一样?”

  “不怪我们多想,双虎之前打听到他为了救你断了可汗信物腾格里之牙,舍了那样的珍稀之物救你我担心他…”

  “他没有同我要什么,我如今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又能同我要什么呢?”

  若不是因为偶然从双虎那知晓了腾格里之牙的事,她也不会开口让他去替自己寻空起婆罗花,哥舒丹为了保住她这条命费心费力,虽然之前她的确救过他性命,可她并不认为那恩情足以让他自毁可汗信物,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但她知道他不想让她死。不论是出自何种缘由,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别担心了,很晚了你们也回去歇了吧”

  “余先生还没回来,我们等他回来再走,怎能留你一个人”

  “不妨事”

  “那我送你,送到门外我就走,你身子弱还是少走动,我背你”

  哲奇说着走到了她的面前,正要蹲下身却被她伸手拦下了。

  “不用了”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们,也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怪我平庸无能,对你有利的事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干着急”

  “我并未想过要你为我做什么”

  “是我想”

  “哲奇”

  “我知道我无法和他相比,但我也想尽我所能让你舒心,我要的不多,能像这样一直陪伴在你左右就够了,在学舍时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处,可你却突然消失了,好在如今我们又聚到了一处。”

  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存有这样的心思,景星看向他的目光平静而复杂,沉默了片刻后淡然地往后退了退,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

  “我们并不同路”

  “……”

  “择一良人,与其举案齐眉,三餐四季,白首偕老。此生我已无望,可你还有回转的余地”

  垂眸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哲奇才抬头看向了她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神情虽然落寞却也并不沮丧,冷风拂过面庞,他的此刻的心因为深藏了多年的心意终于说出口而分外轻松,至于结果他早就知道,也并不觉得有多重要,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回转。

  元日过后,日子像是被飞驰的骏马拖着一般飞快地前行,转眼就越过了寒冬到了初春。

  从离开筑京后,除了元日从哥舒丹口中听到过岳灵泽的消息,别的地方便再没有一点消息传进她的耳中,她也从不去刻意打听,在她看来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乐音,你说是这个好还是这个好啊?”

  桌面上摆放着绣着不同图案的红盖头,白月围着桌子一手拿着一个颇有些苦恼地看向了她。

  “荷花那个吧,取意和和美美”

  “嗯,的确是好意头,那就这个”

  “你成亲,还是要挑合你心意的才好”

  “我觉得你挑得很好”

  她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盖头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

  “怎么了?”

  “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你这样我还拿这些事来扰你”

  “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只会替你高兴,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成亲”

  “我和双虎都觉得世事无常,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若不趁早,来日后悔不就不及了”

  “你们做得很对”

  歪头靠着她的头,景星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脸上虽然笑着,可目光却淡淡的。

  “乐音,你…还难过吗?”

  “…难过什么?”

  “从筑京出来这么久你一次也问过他,我们怕你伤心也没提过,你看着像是把什么都忘了,但其实是都藏在了心里,总这么憋着不好,你有什么可以同我说的,哪怕哭一哭也是好的”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么久了他连一封信都没有,你不顾自己的命救了他,他做了皇帝却把你抛诸脑后,双虎说他不好时我还替他辩驳,现在看是我看错了他”

  她愤怒地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睛,景星轻轻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别为我的事忧心”

  “你真的一点也不委屈吗?”

  “嗯,只要他好,我怎样都无妨”

  “你就如此爱他?”

  “他受得起”

  望着她的双眼在那四个字出口时多出了一丝光彩,感受到了她的坚定,白月愣了愣后缓缓坐直了身子。

  “你们的事我不知全情,他受不受得起我不管,我只希望你能欢喜”

  “我明白,也愿你余生喜乐”

  两个人紧握着对方的手,相视一笑后依偎在了一起。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屋檐垂落的红绸随风轻摆,门前炸响的鞭炮散出了阵阵烟雾。

  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喜庆的乐声响彻了每一个角落。

  在宾客的注视下,一袭红色锦袍的双虎,牵着盖着红盖头的白月踏入了大堂,坐在主位的韩陵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他们,又转头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余一。

  因为双虎和白月都无父母,所以便请了双虎如今的上锋韩陵和幼时的师长余一做了长辈受礼。

  哲奇站在一侧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两人喜结连理,脸上的欢喜难以抑制,可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裹着斗篷的景星站在众多宾客之中并不起眼,注视着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很快这笑容又在一声高呼中停滞了。

  “一拜天地”

  (他将她的双臂抬了起来,将她的右手放在了左手之上,自己则将左手放在了右手之上。

  “拜”)

  眼前的场景和当日在庙中的场景重叠,景星定在原地,藏在袖中的手因为此刻的发现而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二拜高堂”

  (他带着她弯腰对着画像鞠了个躬,然后又转身对着屋门外的天空弯腰鞠了个躬。)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

  将朝向屋门的身体转向她,他说完郑重对着她弯下了腰。

  “多谢你”

  ……

  “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礼成,送入洞房!”

  “愿你们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宾客们纷纷上前祝贺,欢声笑语中只有景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在脸上留下了两道水痕,蹙眉艰难将心中的痛按下后,她捂着心口又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是笑自己太笨,这么久了才发现他的小心思,也是笑他这个谦谦君子竟也会做出这样的行径来。

  “你怎么了?”

  门外一身东楚人装束的哥舒丹忽然来到了她的面前,见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好奇之余也不觉担忧。

  “是哪里不适?”

  “没有,太高兴了而已”

  “……”

  “你来此,是找到空起婆罗花了?”

  “随我来”

  不等她再说什么,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了大堂,尽管借着周遭宾客的身影遮掩,可离开院子时还是没能逃过余一的眼睛。

  “诸位恕我先失陪了”

  躲过前来敬酒的宾客,他说罢也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