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风不说谢谢-《我用拳法打爆二次元世界》

  这股寒意,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悲哀。

  她看到人们将她与风的低语,变成了一场心口不一的盛大表演。

  他们模仿姿态,却遗忘了虔诚;他们渴望回应,却吝于付出。

  这天,村口的老井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将一只空陶碗高高举过头顶,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狂热而焦灼,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神明索取最后的恩赐。

  她的姿势引来了不少村民的围观,人们的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期待,仿佛这高举的空碗里,下一刻就会凭空盛满甘霖或者黄金。

  小女孩穿过人群,静静地走到老妇人身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从老妇人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只陶碗。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转身走到井边,熟练地放下吊桶,清冽的井水被汲了上来。

  她将陶碗注满,清澈的井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然后转身,稳稳地将这满碗的水递还给老妇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婆婆,若为求得回应,不如先将它盛满。”

  老妇人浑身一震,缓缓睁开眼,看着碗中倒映出的自己苍老而错愕的脸,一股滚烫的羞愧瞬间涌了上来。

  她接碗的手,重逾千斤。

  当晚,月华如水。

  小女孩独自一人来到村外的小溪边,她脱下鞋履,赤足走进冰凉的溪水中。

  她将自己那只从不离身的空碗轻轻放入水中,任由它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她没有祈求,没有念诵,只是安静地看着。

  月光洒在水面,也洒在她身上。

  忽然,那只陶碗不再下沉,反而被一股温柔的水波托着,缓缓浮起。

  就在碗底,一簇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银光草幼苗不知何时附着其上,纤细的根须如初生的手指,紧紧缠绕着碗底的陶土。

  这是风的回应,是玄音的馈赠。

  但她没有伸手去取。

  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然后松开了手。

  盛着银光草的陶碗,就这样摇摇晃晃地,顺着溪流,漂向了未知的下游。

  三日后,下游的村落里,一个正在河边玩耍的孩童拾得了这只奇特的陶碗。

  他惊喜地发现碗底的植物在夜里会发出柔和的银光,以为是河神赐下的神物,便小心翼翼地将它种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村里的风气并未因老妇人的羞愧而停止,反而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天生失聪,能以敲碗之声“听见”风语的聋儿,成了新的模仿对象。

  村里的孩子们,甚至一些大人,开始学他用指节敲击陶碗,侧耳倾听,更有甚者,开始装聋作哑,只为在人群中博得一个“听见者”的虚名。

  聋儿始终沉默着,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直到一个无月的深夜,他独自一人,带着他的陶碗,来到了早已废弃的岳山旧石遗址。

  他将陶碗倒扣在满是沙土的地面上,伸出手指,对着碗底,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没有声音,却有风起。

  风旋转着,卷起地上的沙尘,在他身前汇聚,竟慢慢显现出三个清晰的大字:别学我。

  翌日清晨,一场急雨将沙地冲刷得干干净净,那三个字,除了夜里的星辰,无人得见。

  当晚,聋儿回到家中,在院子里,他高高举起那只陪伴了他多年的陶碗,然后猛地砸向地面。

  啪!

  陶碗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几十片。

  第二天,他把这些碎片分给了村里的孩子们,笑着对他们说:“每人一片,拿去吧。可以用来盛几颗糖,可以装一朵野花,也可以拿去扣蚂蚁窝。”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散去了。

  数日后,一个顽童在山坡上玩耍,他无意中用一片碎瓷映着日光,去晃另一个伙伴的眼睛。

  就在那晃动跳跃的光斑投射在岩壁上的瞬间,他忽然看到,光斑的中心,闪过四个转瞬即逝的字:你正活着。

  小女孩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

  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让人记住源头,而是让人彻底忘记你是那个源头,从而去过好自己的人生。

  村中的风气再转,人们不再满足于虚无缥缈的祈求,转而崇拜起更具体的力量。

  村东头建起了一座崭新的武堂,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壁画描绘着“断绳拳”的起源。

  画中,岳山祖师在梦中得神人相授,醒来后拳碎巨石,绳断自连。

  壁画旁的题字更是言之凿凿:“岳山托梦,神授此艺”。

  村里仅存的老武师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套拳法是祖辈们在山中伐木、拉纤时,一点一滴摸索出来的血汗功夫,与什么托梦神授毫无关系。

  他拄着拐杖就要去理论,却被小女孩在门口拦下了。

  “老爷爷,”她轻声说,“让他们信吧。”

  老武师不解,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家。

  当夜,小女孩独自来到武堂后山,那块传说中被祖师爷一拳打断的巨石旁。

  她从怀里取出一截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桐油的旧麻绳,将它牢牢系在巨石的两半断裂处。

  次日,天降暴雨,山洪奔流,所有人都以为那截细细的麻绳定会被冲断。

  可暴雨过后,人们却惊奇地发现,那绳子不仅没有断,反而因为浸透了水,收缩绷紧,竟将两块巨大的断石,硬生生拉近了三分。

  三年后,那被拉近的石缝间,竟奇迹般地生出了一株野梅。

  它的根系盘根错节,如同强劲的手掌,将两半巨石死死扣在了一起。

  一个练拳的少年久久无法突破瓶颈,一日无意间来到这断石旁练拳,当他双脚站定,摆开架势时,忽然感觉脚下的大地稳固异常,一股力量自脚底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自然流畅。

  他不知道,他此刻站立的方位,正是百年前,那位真正的岳山祖师在伐木间隙盘坐休息的地方。

  小女孩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

  时间流逝,当年在溪边捶衣,哼唱玄音的洗衣少女,她的孙女如今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能完整地哼唱出祖母留下的那段悠扬调子。

  一个夏夜,小女孩看见那少女独自一人在荒废的庙址上捶洗衣物,月光下,她每一下捶打,布面上溅起的水珠竟会形成一圈圈短暂的环状涟漪,其光晕的频率,竟与那银光草发出的光芒隐隐同步。

  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少女转身取水时,悄悄将一片枯萎的银光草叶,放入了她的布篓里。

  第二天,少女在溪边洗衣,那片草叶随着水流漂出,恰好卡在了一处石缝之间。

  当晚,月圆无云,那片本已枯黄的草叶,竟在石缝中重新扎了根,并独自发出了温润如玉的光芒。

  新建小庙里那位新来的小庙祝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有像前人一样激动地要立碑刻字,只是从此以后,每晚都会在发光的草叶旁,静静地留下一碗清水。

  小女孩知道,玄音从未离开,她只是学会了,用别人的喉咙来呼吸。

  异邦来的那位学者,他培育出的那种无瓣之草,年复一年地开着状如张口的花,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弟子不甘心,试图用精巧的机关去记录和放大那可能存在的“微言”,学者见状大怒,亲手砸毁了那些昂贵的器物。

  某个深夜,他梦见自己将所有的研究笔记在海边付之一炬,就在火焰最盛之时,一阵狂风破门而入,吹熄了他现实中的油灯。

  他从梦中惊醒,怔坐良久。

  天亮后,他剪下一朵无瓣之花,将它放入窗台的一只空碗中。

  然后,他退后几步,闭上了眼睛。

  良久,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穿窗而入,吹动了碗中的花。

  光影之下,那花朵的“嘴唇”仿佛在微微开合。

  学者没有睁眼去看,只是用极轻的声音说:“你说吧,我不听。”

  次日清晨,那朵花彻底凋落了。

  学者走上前,看到空空如也的碗底,静静地躺着一滴弯弯的晶露,像极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又一个夏日午后,一个刚会走路的幼童,将母亲的饭碗倒扣在院子的泥地上,奶声奶气地说道:“风,风,我请你吃饭。”他还在碗边认真地摆上三颗小石子,当做菜肴。

  片刻之后,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不知从何而处的蚁群,竟自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没有触碰石子,只是沿着倒扣的碗缘,排着队爬行。

  它们的轨迹复杂而有序,最终竟在地面上,绕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吃饱了。

  孩童见状,开心地拍着小手大笑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在遥远的极北之地,那位曾教导孙女听风的老妪,已近百岁。

  弥留之际,她久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望向窗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吐出几个字:“玄音……谢谢你。”话音落下,她便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溘然长逝。

  千里之外,小女孩正在屋檐下晾晒新采的草药。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了一丝极淡、却又无比熟悉的草木清香。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银光草叶,正打着旋儿,缓缓地、轻轻地,落进了她放在脚边那只空碗的影子里。

  岁月如风,吹过了村庄,吹走了故人,也吹白了她的头发。

  那些曾经的奇迹,都已变成了模糊的传说,传说又变成了孩子们睡前的故事。

  她依旧守着那只空碗,只是碗中映出的,不再是清澈的月光,而是满天的星辰与无尽的流光。

  风似乎已经说完了它想说的一切,村庄归于宁静,而她,也似乎听完了所有的故事。

  风停了,碗是空的,前方的路,却仿佛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