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身影微动，下一瞬，室内月光未及的阴影处，宋歌如同水墨画中凝出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远身后。
没有杀气，没有灵力波动，只有一片冷寂的沉默。
顾远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你来了。”
他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
宋歌静立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
她没有迂回，直接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为什么？”
为什么？
顾远的心像是被这三个字轻轻撞了一下。
为什么？
她问的是哪个为什么？
是问他当初为何不告而别？
是问他如今为何又以这样的身份出现，与陆熙铭并肩而立？
还是……在问他更深层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缘由？
他缓缓转过身，终于直面她。
月光吝啬地照亮他一半的侧脸，另一半隐在黑暗中，神情莫测。
他看着眼前亭亭玉立却浑身透着疏离的少女，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固执的追问，再无半分昔日的依赖与暖意。
他嘴角习惯性地想牵起一个淡淡的、或许能安抚她的笑容，却发现有些艰难。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像过去很多次那样，想要揉揉她的发顶，用一个亲昵的动作模糊掉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然而，他的手刚抬起，宋歌便猛地偏头躲开，动作迅捷而决绝。
她的眼神更加倔强，甚至带上了一丝被触碰逆鳞般的冷厉，执拗地盯着他，无声地坚持要一个答案。
顾远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痛楚，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晦暗覆盖。
他几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是一缕即将散去的夜风。
他没有选择继续站着与她形成对峙般的姿态，而是率先转身，走向桌边，沉默地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似乎卸去了一些无形的压力，也透露出一种无奈的退让。
他垂眸看着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良久，才抬起眼，目光沉重地看向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孤竹的宋歌。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宋歌，我……不能说。”
宋歌清冷的目光如同冰锥，直刺顾远试图隐藏的内心。
她并没有因他的沉默而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愈发锐利：“是因为陆熙铭？”
顾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尽管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瞬间的凝滞和更加深沉的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宋歌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她开始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每一句都带着精准的试探，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丝不苟地捕捉着顾远脸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化。
“你们是亲戚？”她微微偏头，像是认真端详他的脸，“仔细看，眉眼确实有几分相似……我以前竟从未留意。”
顾远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所以，”宋歌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一丝嘲弄，“你听命于他？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监视我？”
当“监视”两个字说出口时，顾远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虽然依旧没有抬头，但这个细微的反应，已然印证了宋歌最不愿相信的猜测。
心，像是被冰针刺了一下，细密而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但她面上却反而绽开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
“呵，我猜对了。”她语气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深深的失望。
她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关于陆熙铭的目的，关于顾远自己到底是谁。
顾远始终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以无声对抗着她的所有试探。
终于，宋歌收敛了脸上那点冰冷的笑意，目光重新变得幽深而锐利。
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缓缓开口，问出了她此刻最需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陆熙铭现在的境界，到哪里了？”
这个问题关乎生死，关乎她复仇计划的每一步。
她必须知道对手的实力。
一直如同石雕般的顾远，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终于有了不同的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宋歌，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
他忽然极轻地、近乎叹息般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苦涩。
“我还以为……”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紧紧锁住宋歌冰冷的眼眸，“你会问我……爱不爱你。”
这句话突兀而直白，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用沉默和试探维持的脆弱平衡。
宋歌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她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竟然真的低低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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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清脆，却裹挟着无尽的冰碴和嘲讽，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宋歌的笑声渐歇，房间内重回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看着顾远，那双总是清澈淡漠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直面自己内心某个不愿承认的事实。
终于，她开口，声音比之前少了几分尖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坦诚：“顾远，不可否认，你或许是这世间……唯一曾令我心动的异性。”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入了顾远死寂的心湖。
他猛地抬眸，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黯淡的眼眸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期待。
他紧紧盯着她，等待着她或许会有的下一句。
然而，宋歌的话锋没有丝毫犹豫，骤然转冷，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但是，我们之间，不可能。”
那丝刚刚燃起的微光，在顾远眼中瞬间破碎，湮灭成更深的灰烬。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自嘲弧度，视线却越过了宋歌，投向了她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幽深得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沉沉的夜色，或者……别的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缥缈，带着一种古怪的意味：“就没有……别人了？”
宋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那扇门，门外只有寂静的走廊和黑夜。
她不明白他这个问题的深意，只当是他不甘心的追问。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里不带一丝犹豫：“没有。”
顾远沉默了。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他。
他不再看她，只是重新垂下了眼睑，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封存于那片阴影之下，仿佛刚才那句带着一丝希冀的问话从未出现过。
宋歌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彻底封闭自己的模样，心底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无力感。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给出最后的忠告，无论他听不听。
“顾远，”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陆熙铭，绝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他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试图穿透他的沉默：“就算你们是亲戚，有着血脉联系，但只要你还跟着他，为他做事，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消失在了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宋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那扇一直紧闭的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月光照亮了他英俊的侧脸和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玩味和冰冷的审视。
正是陆熙铭。
他姿态闲适地走到顾远对面，方才宋歌站立的位置，目光却扫向窗外宋歌离去的方向，仿佛还能捕捉到那一抹残留的冷香。
“啧，”他轻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我这小师妹，感知还是这么敏锐。她是不是……知道我在门后？”
顾远依旧坐在原地，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他摩挲着冰冷的茶杯，声音平淡无波，反问道：“你说呢？表哥。”
这一声“表哥”，叫得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陆熙铭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和瘆人。他走到顾远身边，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冷茶，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看来是知道了。”陆熙铭呷了一口冷茶，仿佛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眼神却越发幽深，“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仅修为精进神速，连心思也缜密了不少。”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刚才为什么要问她那个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就没有别人了？’……你是在通过她的嘴，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她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吗？”
顾远猛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和怒意，但最终依旧化为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紧抿着唇，不与陆熙铭对视。
陆熙铭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他缓缓靠回椅背，声音平稳却字字诛心。
“顾远，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宋歌，她是我的。”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也只能是我的。”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狂热和残忍：“我会亲手杀了她，夺取她的一切。只有那样，她的修为，她的灵魂，她所有的一切，才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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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顾远猛地抬头，眼中怒火迸射，一直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失控，紧握的双拳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陆熙铭却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顾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然后，他伸出手，极其轻佻又侮辱性地拍了拍顾远冰冷的脸颊，动作带着十足的蔑视。
“表弟，”陆熙铭的声音温柔得可怕，却字字带着血腥的威胁，“把你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小心思，给我老老实实地收起来。藏好了。”
他俯下身，凑到顾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吐出了最致命的警告：
“否则……你那位体弱多病的母亲，我的好小姨……恐怕很难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明白吗？”
话音落下，陆熙铭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毫无褶皱的衣襟，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谈话。
他不再看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如纸的顾远，转身悠然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顾远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枷锁彻底禁锢，所有的愤怒、挣扎、爱意与痛苦，都被那句冰冷残忍的威胁彻底碾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冰冷，在他眼底疯狂蔓延。
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却最终，无力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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