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娘-《灾年逃荒,我在山里独养娃》

  杂货铺的门板刚卸下一半,浓郁的陶土气息就顺着门缝漫出来。掌柜正蹲在门槛上用麻绳捆扎陶瓮,见驴车停在门口,手里的活计不停,嗓子眼里挤出句:“夫人可是来取那批细口陶罐?”

  白星掀帘下车时,裙角扫过车板上的棉垫,带起些微尘。“李掌柜好记性,” 她望着铺子深处摞得整整齐齐的陶制品,“前些日子订的50个,说是今儿能取?”

  “早备着了。” 李掌柜直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引着她往里头走。货架最底层码着排青灰色陶罐,罐口收得极细,罐身滚着圈暗纹,正是白星要用来装冷香丸的样式。“您瞧瞧这釉色,特意让窑上多烧了半个时辰,保准不渗油。”

  白星拿起一只掂了掂,陶罐壁厚均匀,指尖敲上去发出清越的脆响。她满意地点头:“确实不错。对了,再按这个样式,给我加订二百个。”

  “二百个?” 李掌柜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算盘珠子差点捏碎,“姑娘这是要做多大的买卖?”

  “铺子里要用,多备些总是好的。” 白星笑着从袖中摸出张图纸,“罐底还得麻烦您打上‘玉颜’二字,就按这个字体来。”

  图纸上是她亲笔写的小楷,清秀雅致。李掌柜眯着眼看了半晌,咂摸出几分门道:“这字有风骨,得请刻瓷的老师傅来做。多加二十文一个,姑娘不亏?”

  “不用,按照这批的就行” ,“什么时候能取?”

  “至少得一月。” 李掌柜屈着手指盘算,“窑上最近忙着给官府烧酒坛,插队也得排到后旬。”

  “那就一月后。” 白星付了定银,“对了李掌柜,您知道伢行怎么走?”

  “伢行?” 李掌柜往东边指了指,“过了三条街,看到挂着‘聚贤’木牌的就是。姑娘要雇人?那儿鱼龙混杂,可得擦亮眼睛。”

  “多谢提醒。” 白星谢过李掌柜,赶着驴车往东边去。秋风坐在车辕上,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陶罐,忍不住念叨:“二百个陶罐,姑娘是打算把全城的脂粉都包圆了?”

  白星闻言笑出声:“等你看到铺子的生意,就知道这些还不够。”

  铺子门面不大,乌木招牌上的 “聚贤” 二字漆皮剥落,门檐下挂着串生锈的铜铃,风一吹发出嘶哑的响声。白星刚下车,就有个穿着短打的伙计迎上来,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夫人里边请,是要买还是要卖?”

  “我要找个女工,得会梳各式发髻。” 白星掸了掸裙角的灰,目光扫过门内昏暗的天井。

  伙计眼睛转了转,伸手往里引:“女工有倒是有,就是会梳发髻的得挑挑。您里边坐,我这就去叫人。”

  穿过穿堂,后院竟是几排低矮的土牢,栅栏上爬满蛛网。牢里挤着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见有人来,浑浊的眼睛里才泛起点微光。

  白星皱了皱眉,下意识屏住呼吸 ——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汗臭,像块浸透了脏水的破布,堵得人胸口发闷。

  “这位夫人要招会梳发髻的女工,有谁会?” 伙计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撞出回声。

  牢里的人只是麻木地看着,没人应声。有的垂下头抠着墙皮,有的把孩子往怀里搂得更紧。白星的心沉了沉,正想转身,却见最后一间牢房的角落里,有个身影动了动。

  那是个女人,蜷缩在草堆里,头发像团纠结的乱麻,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抬起手时,白星才看清那只手 —— 指节肿胀,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纤细。

  “你会?” 伙计不耐烦地踹了踹栅栏,铁条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女人没说话,只是用尽全力点了点头,露出的半只眼睛里,有团微弱的火苗在颤。白星忽然想起昨天在河边看到的落水狗,也是这样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求生。

  “她叫什么?” 白星问。

  伙计翻着手里的账簿,纸页哗啦啦响:“春娘,从京城大户人家出来的,据说是犯了错被卖了。” 他合上册子,伸出五个指头,“五十两,您带走。”

  “你搞笑呢?” 白星冷笑一声,指着牢里的人,“她这样子,我买回去是请大夫还是请女工?五十两够我雇三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了。”

  伙计脸上的笑僵了僵:“夫人您是不知道,这春娘以前在府里专管姑娘们的梳妆,单是那飞天髻就能梳出十八种花样。要不是病成这样……”

  “八两。” 白星打断他,从钱袋里摸出八枚银锭,“她这身子骨,能不能活过今晚都难说。我买的不是丫鬟,是条命。”

  伙计急得脸通红:“夫人这价砍得也太狠了!掌柜的知道了要扒我皮的!” 他搓着手转圈,眼睛瞟着春娘露在外面的手腕 —— 那里隐约能看到串淡粉色的胎记,像朵将谢的桃花。

  “我去问掌柜的。” 伙计最终咬了咬牙,转身往正房跑。

  “怎么样?” 白星见伙计回来,抢先问道。

  “掌柜的说,凑个整,十两。” 伙计一脸肉痛,“这可是赔本的买卖,夫人您以后得多照顾生意。”

  白星没再还价,数了十两银子递过去。签卖身契时,她才发现春娘今年刚三十岁,落笔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这纸契约不是束缚,倒像是张通往新生的船票。

  两个杂役抬着块木板,把春娘从牢里拖出来。她轻得像片叶子,头歪在木板上,嘴角挂着点黑褐色的污渍。白星探了探她的鼻息,只有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

  “不是吧,刚买就死?” 白星皱眉。

  伙计连忙摆手:“夫人可别咒她!这是饿狠了晕过去,找个大夫灌两副药就好。” 他搓着手笑,“再说咱们可是签了文书的,概不退换。”

  白星没理他,让秋风把春娘抬上驴车,铺了层厚厚的棉垫。车帘放下的瞬间,她听到春娘喉咙里发出点微弱的响动,像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去回春堂吧” 白星沉声说。

  驴车再次启动,铜铃声远远传开。白星掀开帘角回头望,聚贤伢行的招牌在暮色里像块墓碑。她忽然想起春娘那只露出的眼睛,里面的火苗虽弱,却没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