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为何身死-《念念春潮》

  岑氏在一干世家大族之中,已算得上是分外规矩了。

  除了几个老的在京中荣养,年轻一辈的子弟都多是留在了蔚阳。以示没有恃功自傲之心。

  这是殷恒提起岑氏时,与程念影说的。

  想到殷恒,她不禁又皱起了眉毛。

  “一会儿见了主子,唤一声‘三爷’就是了。”丫鬟突地回头嘱咐。

  “嗯。”

  “到了。”丫鬟扯住她的袖子,“先在这里等通传。”

  丫鬟话音落下,门正巧打开。

  有小厮模样的人快步从里头走出来。程念影目光一转,将这人从头扫到脚。这人一身风尘仆仆,张嘴便道:“备马。”

  似是御京口音。

  那小厮很快便走了。

  程念影却没被喊进去。

  转眼又来了两个中年人,进了门,想是在和那个岑三爷议事。

  程念影竖起耳朵,但门内的人声音压得极低,实在听不清楚,只隐约听见“来”“大人”“好事”的字眼。

  程念影在外头等了不知多久,指尖都发起冷来。丫鬟在旁边吸鼻子:“这天……怕是要下雪。”

  说话间,门又再次打开了。

  “领她回去吧,三爷今日没空见她了。”岑府总管走出来道。

  程念影不禁又悄悄皱了下眉。

  那丫鬟应着“是”,一边又问:“三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嗯……听闻她是自愿入府?”

  “是。”

  “那就暂且将人从哪来,送回哪里去。”

  丫鬟听得愕然:“这……”

  程念影一下也抬起了头。

  为何?是与方才他们那番对话有关?

  但总管此时却盯着程念影的脸微微愣住。

  程念影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指尖。这人难道见过秦玉容?

  她倒不紧张。

  虽说来之前,被要求沐浴换了衣裳,身上没藏武器的地方。但她头上还戴着那支铜簪。不起眼,却有大用。

  “怎么杵在外头不动了?”低沉的声音在门内响起,紧跟着脚步声近。

  那岑三爷竟是自己走了出来。

  程念影心下遗憾。

  院子里人太多,倒不便动手了。

  “三爷。”总管连忙回身行礼。

  岑三爷站定了脚步,程念影也不避讳,直接朝他看过去。他身着皂靴白衫,年纪大抵三十来岁,眉眼确有一丝与皇后相似。

  他见着程念影也是极明显地一顿。

  这个也见过秦玉容?程念影面上不显,心底已经动了杀心。

  岑三爷将手中把玩的印章猛地一扣紧,道:“是个美人。”

  总管躬身道:“方才小人也正想呢,倒与从前的大不相同。”

  程念影微微茫然。

  是因为她好看才呆住了?

  “嗯,自有一分清丽天真。”岑三爷盯着程念影多瞧了两眼,问:“都会什么?”

  程念影道:“什么也不会。”

  “……”岑三爷噎了噎。

  总管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学一学便会了。主子看她是学琴好,还是学棋好……”

  岑三爷摆摆手,思忖片刻,道:“我看什么也不学,就好。”

  总管惊讶:“这……”

  “连刺绣也不会?”岑三爷又问了程念影一句。

  “不会。”

  岑三爷笑道:“正好,这才与从前那些大不相同。什么都不会,便如一张白纸,有的男人正喜好这样的,可以在其上随意泼洒。若是亲手一点点教会她些东西,那不更有情

  趣?”

  总管恍然大悟:“有理有理!”

  “带回去吧,这些日子不要让她到前头来。免得乡野出身,不慎冲撞了贵人。”

  程念影明白过来。

  原来送到岑家来的女子,并不是被岑家的人霸占了,而是又送往了别处。

  那今日便近不了这岑三爷的身了。

  “走吧。”丫鬟招呼她。

  岑三爷立在那里,吩咐起了别的下人:“去将听雪轩收拾出来,再去采买些香。”

  “主子,却不知该买什么香?”

  岑三爷思考片刻:“佛香吧。”

  程念影这下确定了。岑家要来客人了,而且是从御京来的客人。

  麻烦。

  她还要躲一躲。

  将程念影带回去,丫鬟又嘱咐了几句:“不许离开这个院子,每日会有人给你送食物来,若犯了禁,可有的是惩罚等着你。”

  她说完冷笑一声,随手将门关上。

  程念影转头就翻了出去,找到先前岑三爷那个院儿,耐心等了等,等到屋中完全没了动静,才借夜色掩盖进门一通翻找。

  这里和知州府的森严还是差了太远。

  更别说和郡王府比了。

  程念影合上最后一个匣子。……没找到金头面。

  她连上锁的都打开了,却除了些书信,别无他物。

  这岑三爷还算谨慎,书信外又重新封了一层,若要打开来看,便必然要破坏封层。程念影皱皱眉,只得暂时放回去。且等明日弄些浆糊来……

  夜色愈浓。

  岑家的丫鬟有心冷落这位新来的美人,好叫她知道岑家的规矩大。于是没有人再来叩程念影的门。

  起伏的山间。

  隐约可见有纤细的身影掠过。

  月影婆娑,少女进了门。

  程念影连夜下山,翻到了县衙墙内。

  一切仿佛定在了前日……程念影走时是什么模样,殷恒的书房便依旧是那般模样。被她掏了一半的点心都还摆在那里。

  桌案上的纸被卷得翻起,却已不见人影了。

  “江姑娘?江姑娘是你吗?”一道压抑细碎的声音在程念影身后响起。

  程念影回头,朝垂下的帐子走去,抬手一揭,后面缩着书童殷平。

  “你怎么在此处躲着?”

  书童激动地跳起来,眼泪直往下掉:“我、我不信大人被吓死了……我、我在这里等你。江姑娘,我知道你还会来的。我不敢信那团练使,我只得信你了……”

  程念影微微怔住。

  这与楚珍哭喊着将侯府性命系于她身的滋味又不同。

  这样的信任与倚靠,叫她更高兴些。

  她本该只会杀人的……但她已救过一个魏嫣华了。如今也能再救一个是不是?

  她坐了下来。

  少女的面庞上是极度的冷静:“嘘,你小声些,慢慢说。”

  “嗯,嗯!”书童安心了些。

  仿佛又回到从官驿逃出来的那个夜晚,在看见少女的那一刻,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那时你走后,我陪着大人出门去取卷宗,大人要带着卷宗去拜会此地的里正……但走到半途,大人突然说他想起忘了什么东西,要我在门口等他。谁知我一等,就没等到大人再回来。”

  “我知道不对,便赶紧去找了江团练使,我们二人到处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直到第二日天亮,差吏突然来报,说大人被吓死了。”

  书童气得脸色发青:“我哪里肯信?他们却只驱我速速回去报丧,要大人的家里人来处理后事。否则便随意下葬了。”

  “我不肯走,就只有暂且躲起来。”

  “江团练使人呢?”程念影问。

  “他已出城去寻知军禀报此事了。”书童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眼下,怎么办?”

  “那你便回去报丧。”

  书童听见这话,又死死咬着牙哭起来:“那蔚阳、蔚阳这里……”

  “还有我。”程念影轻声道。

  书童瞪大眼,擦了擦脸上的泪:“可惜大人还未与你……”

  “与我?”程念影问:“什么?”

  书童将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无比伤感,心道大人已经去了,提那些又有何用?反叫江姑娘也跟着难过了。

  他便含糊道:“大人说你极好,以后若他做了大官,恨不能叫你做他身边的女官呢。”

  “女官?”

  “是呀。”

  程念影胸中闷闷一痛。

  她都不知晓自己这样厉害呢。

  “你明日便走吧。”

  “嗯。”书童吸了吸鼻子。

  程念影没有立刻离开县衙,而是先去了县衙停尸之地。里头叠着三口棺,一旁便是一具具平躺的尸身,以白布裹之。

  旁人畏惧的,于她来说什么也不是。

  她一面一面揭过去。

  男的,女的,年长者,年少者……共停尸一十一具。

  但这里,没有殷恒。

  程念影想起来方才忘了问,她又立即回到书童那里:“那个俘虏呢?”

  书童愣住:“我,我这两日顾不上,都忘了这人了。”

  “他先前被关在哪里?”

  “我带你去!”

  又一扇窗悄无声息地支起,程念影翻了进去。

  书童伸长脖子,小声问:“江姑娘,如何?”

  “没有人在。”程念影点起蜡烛。

  书童见状瞪大眼:“这会不会被人发现?”

  程念影无所谓地道:“反正他们也说了县衙里闹鬼不是么?”

  书童:“……有道理。”

  他连忙跟了进去。

  就是翻窗的时候不太利索,还摔了一跤。等爬起来,不由更感叹江姑娘的厉害。江姑娘早留在大人身边就好了。书童黯然低头。

  这时听见了少女的声音响起:“地上有血。”

  书童一精神:“哪里?”

  他探首去看。

  果然。

  地砖缝隙,床帐……皆是血。

  书童胸口一痛:“原来如此,定是这贼杀了大人!早知如此,就不该留他性命……”

  程念影认认真真思索片刻,道:“也未必。”

  “可这血……”

  “他一早就是来杀殷恒的,若真叫他得了手,他何必要将尸首带走?”

  “尸首?不是在停尸房中?”

  “不在那里,我去一个个瞧了。”

  书童怔住:“不在,竟不在?那这怎么一回事……”

  “此事须慢慢想。”

  “嗯。”

  “我眼下该走了。”程念影想想还是添了一句,“你回去报丧,要小心。”

  书童语气酸楚:“嗯,江姑娘,多谢你,多谢你……”

  程念影离开了县衙。

  书童自言自语:“这回路上不能再叫人骗了。”他嘀咕着,忍不住又捂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