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无须理由-《念念春潮》

  傅翊来蔚阳并非是为来抓她。

  在庭院中乍见时,傅翊那一瞬间的惊异做不得假。

  他此行该有他要办的事……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同她纠缠?

  ——程念影本是这样想的。

  “过来,跟我走。”傅翊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程念影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却没有将手搭在他掌心。

  傅翊的目光从她头顶一掠而过,跟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倒显出极好的脾气。

  这一幕显然超出了岑瑶心的认知。

  她压下惊疑,做出“请”的姿势。而后一行人就这样出了岑家的大门。

  大门处停着两驾马车,左灰右蓝。

  岑瑶心有心问话,便主动指着那蓝色马车道:“小禾姑娘与我同乘吧,老宅并无管事的主母,也不知底下人有没有怠慢你,我同你说说私房话。”

  这话端庄得体,无可挑剔。

  但傅翊还是斜了一眼过来,看似温和地笑笑:“岑姑娘,她随我同乘。”

  岑瑶心也不纠缠,痛快地道了声:“好。”

  地面的雪已铲过,马车碾过湿润的泥土,就这样朝山下驶去。

  程念影抵住车壁,扭脸对着晃动的帘帐,一言不发。

  傅翊今日与昨日仿佛两个人,他沉静地抬手煮茶,并分出了一杯推到程念影面前。

  程念影迟疑片刻,还是拿起了那杯茶。

  果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傅翊盯着她,同样举起了杯盏,不深不浅地饮了一口,正巧遮住他此时深沉的神情。

  “去哪里?”程念影开了口。

  总不能是带她回御京吧?

  “去街上。”

  隐隐的喧闹声已近。

  哪怕天气愈冷,街市上竟依旧不减人间烟火气。

  程念影将帘子掀起一角,眼见着这条路越来越眼熟,最后竟停在了……她先前租住的地方!

  程念影猛然扭头看向傅翊。

  傅翊起身伸出手,替她抵住车帘,整个人似是将程念影框在怀中。

  “这不是来替你找你丢的东西么?”傅翊轻描淡写。

  程念影往后仰了仰,与他拉开些距离:“我先前已从邻户找到丢失的一部分,如今再去,恐怕挖不出什么了。”

  傅翊保持姿势不动:“从他们口中也挖不出什么来吗?”

  程念影觉得他越靠越近,当即从他手臂底下钻出去,先跳下了马车。

  马车里的傅翊捏了捏手骨,又闭了下眼,方才恢复到平静无波的模样。

  彼时另一驾马车上,丫鬟探头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平安巷不是那些破落户的住处么?”

  丫鬟一边说还一边皱眉:“莫叫那些粗鄙人,冲撞了姑娘和郡王。”

  岑瑶心也疑惑,她道:“是郡王吩咐的。”

  她本意是想带丹朔郡王去坊市间最热闹的一处走走,那里有绢花展。

  岑瑶心跟着下了马车,还没站稳,便听见有人大骂:“滚滚滚,发什么疯!”

  程念影这厢走近,发现她昔日租住的小院儿外,已经围了六七个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的神情,正如当初听闻县令被吓死了一般。

  他们觉得新鲜,有乐子。

  程念影皱着脸,走上去将人拨开。

  “挤什么?”前头的人不耐回头,待看清是个美人后,便又住了嘴。

  只是这姑娘瞧着怎么有些眼熟?那人咂咂嘴。

  没等他想明白呢,程念影已经来到了院门口。

  她原先住的那间门户大开,门口立着个七岁多的小丫头,梳两个花苞髻,正抽抽噎噎地哭着:“我没有撒谎,娘,我没有撒谎……”

  原来程念影被带走后,这里便立即又被租给了一对母女。

  程念影目光一转,看见了小丫头的娘。

  妇人梳着的发髻已经散乱下来,身上松垮地搂着一件褐衫,她狼狈地坐在地上,去抓邻户葛郎的腿:“她没撒谎,你听见了吗?还我!”

  “将我的东西还我!”

  葛郎早先叫程念影撞歪了肩膀,又一脚踹中了胸口,落下了一呼吸就抽痛的毛病。因而程念影虽被带走了,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身上一疼,就难免脾气更恶劣。

  若说那日程念影问上门来,他还勉强有个人样。如今面对这妇人,他是连装也不装了。

  恶形恶色地指着妇人吓:“你这般纠缠不休,只好叫差老爷将你抓走,留你那女儿,要么被卖到馆里去,要么活活饿死……”

  这话勾起了程念影遥远的回忆。

  她很早前在楼里的时候曾想过,她的亲生父母是不是也因这样无奈,才让她流落到杀手组织里去的。

  如今她见了楚珍,知晓并非如此。

  但眼下却活生生地贴合了她往日的妄想。

  程念影一步踏进了院子。

  妇人仍在哭喊,并未留意到她:“不成!不成!”

  妇人怄得发抖:“还我……只还我一些也好。我亡夫遗物还我……”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你的东西丢了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葛郎拔腿欲走,听见背后脆生生地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她们不是本地人吗?”

  “什么?”葛郎回头,见到程念影,他瞳孔一缩,本能地后退半步,胸口又咚咚跳起来。

  痛。

  很痛!

  “是你……你怎么出来了?”葛郎难掩惊恐。

  妇人这时却如梦初醒般,声音颤抖地强调起来:“不错,不错!我们并非外乡人,为何还如此对我们?”

  葛郎摸了摸胸口,勉强压下惊,回头恶狠狠道:“你从外头嫁来的,自是外乡人!”

  妇人伸手去拉女儿:“那游月,游月是我亡夫的骨血,她总是本地人了吧?”

  葛郎从她愤怒的神情中获得了快意。

  他要拿捏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容易啊!

  顿时对程念影的害怕都去了三分。

  他挺直腰板,眼睛盯着程念影,似是故意给她看。

  “若真是你丈夫骨血,你母女二人为何沦落到要来这里住?谁知是哪里的野种。”

  程念影指骨捏得噼啪作响,猛然一抬手,却被人从后头抓住了。

  傅翊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别动。”

  院子里倏然一静,众人本能地将目光聚在了傅翊身上。

  锦衣华服,玉冠莹莹,气质轩然霞举……叫人围观者都本能地心间一颤。

  葛郎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脸:“对,这位公子说得对,别动,你若再动,恐怕你也和他一起……”

  傅翊信手从护卫腰间抽出刀来,向前一送。

  “噗嗤——”正入那葛郎腰腹间。

  葛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连惨声都发不出来。

  傅翊顺势轻捏两下程念影的腕子道:“你那身份凭据拿得也不容易,若动手杀人,没有道理。”

  “我杀人,无须讲道理。”

  他说着,并未抽刀,而是手腕一转,在那葛郎腹间生搅了一圈儿。

  葛郎喉中“咯咯”,张嘴喷出血,而后轰然倒下,浑身抽搐,但就是迟迟不绝那一口气。

  周围的人猛然醒神:“杀、杀人了!”

  “他杀了老葛家的独子!”

  岑瑶心在后头深吸一口气,有些震撼地将目光从傅翊身上收回。

  她没有看错。

  她在御京时便觉得丹朔郡王并非温柔郎君。他皮囊之下,藏的是魔。

  只是岑瑶心没想到,对她爱答不理的丹朔郡王,却在蔚阳为一个小丫头动了手。

  这时只听见“刺啦”一声。

  那是护卫们拔刀的声音,顿时将那些大喊大叫的百姓都震住了。

  他们惶恐又瑟缩地望着这头:“他,他是外乡人……”

  “从前没见过。”

  “外乡人怎能在蔚阳的地界上这样猖狂呢?”

  “该、该去报官!县尉一定会将他抓起来。”

  程念影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有些想笑。

  她便也真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嗯,这里的人,比傅翊讨厌多了。

  “报官?”岑瑶心插声,“不必了。”

  傅翊将刀丢回给护卫,转过头,一点血迹溅到他眉间。

  那往日越是温柔的眉眼,此时沾了血便越是显得森然。

  他微笑道:“岂能不报?该报,我正要见见此地的县官。”

  岑瑶心将声音吞了回去。

  作为岑家人,当然不希望将县衙搅合进来。但她又不好忤逆傅翊。

  “好,我让二伯也过来。”岑瑶心立即使了个眼色,吩咐随从,“回去传信。”

  那葛郎的妻子和儿子,听见外头的喧闹声哪里还坐得住?

  他们还以为是葛郎又犯了脾气,失手将人杀了。

  等走出来,却见葛郎倒在血泊中。

  “啊!”葛郎的妻子惨叫一声,当场吓晕。

  他那两个儿子倒憎恶地瞪着程念影:“又是你!你,你这个坏女人!”

  傅翊这才松开程念影的手腕,缓缓走近,一脚将其中一个踹倒踩在地上,鞋尖碾过,血迹却未擦净,而只是擦花了。

  傅翊不禁微微皱眉。

  一旁的人直看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