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人性-《念念春潮》

  “穷寇莫追?”

  程念影脱口说完,又觉得没有这样简单。

  “江慎远倘若真的已经见到了皇帝,并向他禀报了少虡楼一事,皇帝会作何反应?”

  “勃然大怒。”

  “怒气冲谁而来?”

  “你。”

  傅翊笑了下:“只我吗?”

  程念影歪了歪头:“也冲江慎远去。”

  “嗯,从那日对峙可知,少虡楼从江慎远的父亲那一代便开始经营至今。它本该是大杀器。可居然,就这样,毁了。”

  “江慎远要承受的怒火只会多,不会少。尤其是皇帝召见了你之后,……他的火气总要寻个出处。”

  “不错,人是极有意思的。”傅翊露出兴味之色,但紧跟着又觉得这样可能会叫程念影认为他坏得冒泡。

  他稍敛了敛神色,接着道:“倘若他手里什么也不剩下了,皇帝要骂他打他,如何将他搓圆捏扁,他也只有听之任之。接着做他的狗就是了。”

  “但若还留有那么点东西……”

  “一个在少虡楼中呼风唤雨的人,岂能忍受这般落差?”

  “他与皇帝会生嫌隙。”程念影接声。

  “嗯。……得给人留点东西,他才会重新长出野心,而不是甘愿做狗。”

  “天字阁威胁性太强,人字阁又太弱,留地字阁刚刚好?”程念影问他。

  “是。就看我有没有错勘人性了。”傅翊说完,将她从镜前抱起。

  “再来一回么?”

  “……我饿。”

  傅翊:“……好,也该用饭了,我思虑不周。”

  他将程念影身上的袍子扣得更紧密,然后抬手叩响了墙角挂的铜铃。

  那些撤得干干净净的郡王府下人,方才又端着漆盘依次而入。

  *

  江慎远是第二个被汤盏砸的人。

  只是那汤盏砸到了他头上,而非脚边。

  血从他额角缓缓流下。

  “朕要听听你怎么说,为何一点动静没察觉到?你去悬空寺走这一趟,连脑子也丢了?”

  江慎远侧着身子,艰难地拜了拜,并不辩解,他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道:“傅翊身边有一个女子,本是楼里的人。我原想带她来见一见陛下。”

  “你在傅翊身边安插了杀手?既是如此,更不该铸成这样的大错!”

  “并非……并非是臣安插的。这实在是一出巧合,一出极妙的巧合。……陛下见过她,就是当初的郡王妃。”

  江慎远将其中曲折完整讲了一遍。

  皇帝的神色变幻几下,最后停在了平静的面容上。

  他问:“你是想说,此人可利用?但她在天字阁反水,抽剑刺你。你还如何用她?”

  “陛下!陛下为何要赐婚给傅翊?不正是要叫他有妻有子有牵挂吗?陛下,此人便是他的牵挂啊!”

  “我是在悬空寺抓着她的!傅翊让她躲在那里,就为躲开楼里的追捕。只是我那时没想到,傅翊让她躲,自然不是让她躲上一世。”

  “她在悬空寺安然无恙,傅翊却在御京枕戈待旦,只等为她消除后顾之忧。”

  “陛下何曾见过傅翊为人做到这等地步?康王府配吗?康王府都不配!”

  “他眼中无父无母无天子,只有权势!而今却多了这样一个女子。”

  “……讲讲这个女子,她叫……”

  “程念影,她叫程念影。”

  “一个杀手,倒还有名有姓?”

  “父亲本是为她选了承影之名。”

  “承影剑?”

  “是。”

  “她为何反水?她也爱上了傅翊?”

  “……是吧。”

  “女人……”皇帝不快,“她既获承影之名,为何不在天字阁中?你早该盯住了她。”

  一个连傅翊都动心的女子……如今却利用不得,皇帝自然难受。

  江慎远而今的说辞却与先前在程念影面前时有不同。

  他道:“因为父亲说她有些可怕。”

  “可怕?”

  “楼里的杀手都是自幼便养着了,有的是被父母丢弃的,有的是被卖的。总归大都天生软弱。她不一样。”

  “她取决于身边的人是什么模样。”

  皇帝皱眉:“何意?”

  “她身边的同伴胆怯,受训时不敢捡刀。她便也不敢捡。那时父亲都要以为她也是个废物了。

  “可第二日,她身边换了个同伴。那同伴哭着喊着捡起刀,捅烂了稻草人。她便也学着那同伴模样,露出哭的表情,捡起刀,那稻草人被她捣烂了。她后来还走过去摸了摸那个同伴眼角的眼泪。”

  “那时父亲才知,她竟是第一次哭,是她学来的。”

  “她学东西极快,快得可怕。且什么都学。”

  “她不能留在天字阁。她只会学得比旁人更冷酷,更难以掌控。”

  “人字阁和地字阁不同,那里的杀手都还留有人的一面。她得先学着做个人,才能掌控。”

  皇帝冷笑:“她现在像个人了?那你掌控住了吗?”

  江慎远抬脸喃喃:“是出了差错……但总会再抓回来的。”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好东西。

  只能是他的。

  “好了!”皇帝喝住他,“……此次是你疏漏,连该带回来的人,都弄没了。”

  “臣会有法子除掉傅翊的。”

  “够了!近日不得刺杀傅翊。”

  “为何,陛下为何……”

  “朕最后还要用一用他。”皇帝看着他,“他也不能是被刺杀而亡。”

  皇帝的面色隐在暗处,没了钟定元不要紧,似已有了新的主意。

  “你办事不力,酿出大祸,当受鞭刑。”

  *

  程念影还是重新又易了容。

  她吃饱喝足,坐在属于傅翊的那把宽大椅子上,抬脸问:“你攻入少虡楼时,那些杀手……都被杀了吗?”

  “还关心起他们来了?”傅翊顿了顿,“我带你去瞧瞧?”

  程念影想到往昔大小董被抓后的模样……好吧,如今与傅翊睡了几回觉,倒也生不出一点害怕滋味了。

  “去,去瞧。”

  她在少虡楼中还是有那么零星两个相熟之人的……若他们这回死了,便给他们殓尸立碑吧,再让傅翊给他们念一念往生咒。

  死了也救不活。

  总归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傅翊不会拒绝吧?

  程念影转眸瞥了瞥傅翊。

  不要紧,就算拒绝,想来亲一下也就好了。

  程念影随着他来到一道窄门前,推开,走入地道。

  不知走了几时,复又柳暗花明,眼前重见了光线。

  这与那日进到天字阁何其相像……只是脚下却并没有黏腻的血,更没有程念影想象中堆叠的尸身。

  来往的人,一时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少虡楼中一般。

  “阿影!”其中有个男子怔怔回头,猛然大叫了一声。

  “你、你无事?你失踪这样久,我以为你已死在外头了。”男子喉间哽咽。

  程念影歪着头:“你怎么这样喜欢哭?”

  “阿影?”傅翊轻轻重复了一遍。

  早知还不如真杀干净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