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她是唯一骨肉-《念念春潮》

  冷汗湿透内衫,皇帝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你能离开大狱也不奇怪。”

  “是啊,陛下不是正盼着我逃狱吗?那什么证据都不必有,便能将我名正言顺地当场诛杀。”傅翊接声。

  “但你如何进到皇宫的?”皇帝苍老的手抓住了帷帐上的珠链,“傅瑞明?不,不该是他。你下狱之时,朕就卸了他的职。”

  傅翊没接话。

  皇帝也沉默了一会儿,问:“是哪个皇子?”

  “你想要扶持上位的是哪个皇子?”

  傅翊笑了下。

  皇帝抓珠链的手变得更紧:“朕的皇子中,尚未出宫立府仍居宫中的有十一个。在太子死后,揽得政事的有七个。他们的母族都没什么势力。你从中选了谁?”

  “又是他们中间的谁帮了你?”

  是谁?

  是谁!

  皇帝喘着气,更是一个都信不过了。

  只有梁王,唯有梁王信得过!

  傅翊屈指指向昏暗殿中隐约跪着的模糊人影:“陛下知道他为何跪在那里吗?”

  皇帝强忍下翻涌的心绪:“朕看不清。”

  话音落下时,殿内便点起了灯。

  皇帝不适地闭了闭眼,然后才又睁开,重新看向傅翊所指的方向。

  “殿前司的?”

  “陛下不记得他了?”

  皇帝坐直身躯,脸色发青:“朕记得。”

  “嗯。陛下先前率殿前司微服巡访,他便是其中一个。陛下遇刺时,他未及时为陛下挡去刀箭,最后是我挡下的。”

  皇帝听了觉得荒谬:“因而他便对你感恩戴德?认你为主?朕那时分明还……”

  “陛下莫急。”

  “他护卫不力,犯了失职之罪,按规矩自然该死。但陛下信佛,一向慈悲,便宽容大量饶恕了他的罪过,只是将他从殿前司都知的位置上撤了职。他该对陛下感恩戴德才是。”

  皇帝阴着脸不说话。

  “但人性之奇妙便在于此。他后来无数个日夜都在想,为何陛下不直接将他赐死。反要他从高位跌落,从此生不如死。”

  “旁人因他曾有失职之过,不敢与他来往。他在当班时屡遭排挤,连带着他的妻女在妇人堆里也遭白眼。”

  “他便恨了陛下的伪善。”

  “如他这样恨着陛下的,还有许多许多个。”

  皇帝气得骤然收手,捂住胸口大骂:“荒唐!荒谬!早知他有贼子之心,朕就该诛他三族!”

  “可惜陛下没有诛他三族。”

  皇帝扭头,浑黄的眼珠冰冷。

  傅翊视若无睹,接着道:“陛下若能做得了天子一怒,夷九族的皇帝,旁人便会畏你惧你。”

  “陛下若能做得了至善至仁的君子,自也有士大夫愿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既要杀人,又要留下宽和仁慈之名,反复无常,就如今日一般。于是,他们既不惧你,也不愿为你抛却性命。”

  “陛下怎能总是这般既要又要?”

  “傅翊!!!”

  “方才臣不是问陛下,知道那人为何跪在那里吗?”

  皇帝口吻冰冷:“为何?”

  “因为他想,他是臣子,所以先跪了陛下,赎了罪,便能没有半点罪恶感地以下犯上了。”

  “荒唐!太荒唐了……”

  “荒唐吗?陛下不是一向如此待旁人?”

  “朕是皇帝!他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皇帝猛地一用力,将珠链全部扯落在地。

  “你以为这样便能逼得了宫?你要扶持的皇子究竟是谁?也该出来露面了吧。”皇帝盯着殿门,“不打算从朕手里拿传位诏书吗?”

  傅翊起身往外走:“要那东西干什么?死得差不多,等到只剩一个能继承皇位的时候,不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皇帝的表情几乎要裂开:“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朕当年就不该从悬空寺将你带到宫中,授你权柄。”

  “站住!”

  “朕叫你站住!”

  傅翊顿住脚步,转过了身。

  皇帝手持宝剑,从榻上站了起来。

  “陛下年迈。”傅翊扫过他持剑不稳的手。

  “朕杀你?不,不是朕动手。你说得对,朕就不应该再贪图什么仁善之名。”

  皇帝“哈哈”笑起来,“程念影应当已在地府里等你了。只可惜,你今日要死在这一头,她要死在那一头。也不知你们在地府里,能不能见得上面……”

  皇帝话音未落,他往前一步。

  身后被阴影笼住的地方,缓缓有人走了出来。

  “他叫万仞。”

  “他叫照胆。”

  皇帝说完,因为方才情绪过于激动,捂住胸口又剧烈咳嗽起来。

  喷出了一地的血。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吧?”皇帝喃喃。

  “挑选禁军还是限制太多了,他们有家人,有手足,你说得对,他们不肯为朕抛头颅洒热血,甚至还各有心思,让朕……信不过,信不过。”

  “但自有人甘愿。”

  皇帝一边说一边咳一边笑。

  “傅翊,棋还没下到最后一盘,谁输谁赢……”

  “自是陛下输。”傅翊打断。

  皇帝咧嘴:“不可能。”

  “定王府兵兵力不足,牵制不过一时,梁王终会赶来,亦会平息大局,将你斩于刀下,他厌憎你非是一日两日……”

  “可程念影是谁,陛下知道吗?”

  “一个少虡楼的杀手,怎么?是,江慎远是与朕说过她很厉害。朕想了想,许是厉害在魅惑人心吧。能叫你傅翊神魂颠倒也不容易。……是,梁王也对她多有上心,但只要她死了,人死如灯灭,一切感情也都不复存在了。”

  “梁王从来都顾全大局。”皇帝沉声道,“定王府之事,朕告诉他朕有难处,他亦顾了大局。”

  “有些事能顾吗?……比如你,杀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骨肉。”

  “什么?”

  皇帝恍惚以为自已因病得重了没听清。

  “臣想启奏陛下,程念影,是梁王的女儿,唯一的,骨肉。”

  “……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等着看这一刻陛下的表情。”傅翊笑笑,“如我预想的,分毫不差。”

  江慎远趴伏在屋顶,眼皮轻颤,半晌压下眼底的惊异后,才笑道:“傅翊真是个可怕的疯子,是不是?他何须你来救?要我说,你也该在他和梁王之间,选一个站了。”

  他抬手去碰程念影的头发,被一巴掌拍开。

  江慎远掌心一痛。

  那棺材钉又钉他手上了。

  江慎远表情扭曲:“我今日与你是一伙的,怎的还用这东西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