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旁敲侧击(四)-《大别之巅》

  蒋镜青看看屋顶,黑魆魆的,只有窗户是明亮的。

  蒋镜青知道,天还没亮,但是,也快亮了。黎明前的黑暗,是最危险的。昨天晚上,是不是自己喝过头了?不是,还是自己太年轻,一时兴奋,对这里的革命形势过于乐观了,所以,才喝高了,以至于晕晕乎乎睡着了。漆德宗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缺礼数是次要的,都是革命同志,自己人,也不算丢丑,可是,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这还是一名县委书记应该的做派吗?

  蒋镜青忽然想到昨天詹谷堂和漆德林说到牺牲的吴光浩军长,他们仅仅是不小心露出马脚被敌人抓住这么简单吗?作为同志,作为来支援商城南乡革命的同志,就这样牺牲了,在场的,除了詹谷堂、漆德林、漆德宗还有李梯云表现出满脸悲痛之外,其他人眼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好像古井无波,一点哀容都没有。要想将来,这里革命,还有更多更大的牺牲,到那时,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呢?

  还有那个人称老丈的漆树仁,说出那番话儿,当时虽说也仔细咀嚼了,也咂摸出一点味道,可是,他不参加革命,不参与后辈的事情,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是简简单单的明哲保身,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显然,自己考虑得还不深入呀。

  想到这些,蒋镜青慢慢起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皑皑白雪,踩在上面,像嚼着锅巴,嘎吱嘎吱响。

  蒋镜青弯下腰,从地上挖了一把雪,在脸上操操,冰冷与清爽一起袭来。

  清醒多了。

  奇怪,真的奇怪,咋做了一个是梦非梦的梦呢?

  蒋镜青记得,路上,漆德会就问,八弟请你干啥?蒋镜青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真的不好答复,但是,又必须回答,于是就说是看风水。

  一路上就扯些风水的事情。可是,从今天看,他早知道了。人生就是舞台,在这个舞台上,真假都是在梦境之中。都在演,都知道演的目的,但是,不戳破,还把戏当人生,这算啥呢?都在戏台上,都是演戏的,知道吗?有道是,旁观者清。是呀,现在回味起来,是多么可笑呀。但是,要是重来一次呢,依然会这样做的,这是为何?是不得已。

  对,是不得已。

  是不得已,但是,也是可笑的。

  是自己可笑,还是这个世界可笑呢?都不是。因为是冬天,冰封大地,要是春天,山花烂漫,从梦中醒来,就不可笑了。看来,大地都在化妆,何况人呢?

  蒋镜青看看,世界真的静,静得吓人。蒋镜青想看清穿石庙,但是看不清楚。虽说是走过的,但是也看不清。难道,这就是人生吗?

  漆德宗说,詹谷堂让他来的。

  你认识詹谷堂?

  是呀,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蒋镜青笑着,走到书桌旁,掂起一本书,是新青年,是蒋光慈带过来的新青年,上面还有一个大胡子老头,漆德宗看到了,好像想起什么,于是走上去,对蒋镜青说,你是蒋先生吧,你这书,卖吗?不买,但是,借,可以。又指着牌匾说,这是书社,不是书店,我们不卖书。漆德会一愣,好像接下来的,漆德宗没有教咋说,但是,蒋镜青好像也不计较,于是走上来说,你找我?

  就这样,算对上暗号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那么简单。可是,走在路上,漆德会总是问这问那,好像不太相信自己,又好像在这里套取什么情报,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后面的那句闲话惹的祸呀,哎,都怪自己画蛇添足了。

  是的,是自己画蛇添足了,蒋镜青通过这件小事,觉得自己来南乡,不应该画蛇添足。什么意思?来这里,就是按照上级党组织要求的,搞好党员登记,恢复和建立党组织,传达和贯彻八七会议精神和在光山柴山保召开的会议精神,目的就是发动群众,搞好暴动。至于来这里,吃吃喝喝,结交人脉,显示自己的地位,或者说,摸清他们家族之间的关系,利用他们的力量为自己服务,为革命事业服务,这一些,就不是一名党员应该考虑的事情,这也可以说是夹带行为,是不够格的,也是投机钻营的表现,在这一点上,自己作为县委书记,要谨记吴光浩军长是怎么牺牲的,只有如此,才不至于画蛇添足呀。

  蒋镜青又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不上暗号呢?对不上暗号,咋可能?咋没有可能。只能说明詹谷堂被捕了;不仅被捕,还叛变了。詹谷堂,会叛变吗?被捕,可能性是有的,是否叛变,这个问题,蒋镜青摇摇头,不知道,也不好说了。

  不知道,是真的,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会怎么样呢?又联想到固始老吴家的大小姐,谁不知道内里的旮旮旯旯,但是,这个人,还是很纯粹的。不好说,不是詹谷堂不好说,是自己不好说。如果是那个情况,那本书,还有那张桌子,那抽屉里漆德玮给自己配备的一把手枪。枪一响,自己没命了,漆德玮也知道了。

  蒋镜青摇摇头,自己也笑了,觉得可能与不可能,就是在一对一的对答当中。

  既然是詹谷堂邀请,又是三里庙会上研究定了的,那就走一趟。回到家,对父亲说了,要出差,到南乡。父亲说,南乡,那可不是去着玩的。路途遥远,坎坷难行,那是次要的,主要是你不了解。我说,朋友邀请。父亲说,那地方,水深。

  多深?漆树仁离席,只有漆德宗、詹谷堂没走。三个人围着火炉,聊了起来。此时,没有聊到八七会议,也没有聊到农会,更没有想到第二天的会议,却聊到几个人。

  漆德宗说,我们漆家在南溪、沙子河、关帝庙一带,也算大户,总人口将近万把。上万人,在这地广人稀的南乡,实在是不得了。最主要是漆家人才辈出。漆祖奎那一辈就不用说了,就是漆先涛这一辈,那也是人才济济。读书人就有五百多,他们都在从事各行各业。

  漆德宗话锋一转说,这一辈当中,也有穷人,但是,也有富人,贫农居多。你可能要问,都是一家子分出来的,为何有贫富差距呢?有道是,人若上百,啥样不缺呀,有人生下来,就知道自家富贵,于是,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做,坐吃山空,你说咋办?

  詹谷堂说,我给总结,这些人就叫“啃老族”。

  漆德宗笑着说,真不愧是老师,就是善于总结,你这说的还真形象呀。可是,漆德宗想了想又说,也有一些人,拿着父辈的财产吃喝嫖赌,结果成了乞丐,老师,你说这部分人叫啥呢?

  詹谷堂想了想说,这部分人也叫啃老族,但是,他还有个外号,叫“败家子”。

  哎呀,形象,太形象了,漆德宗笑着说,我感到,那些反动派,就是败家子,但是,对这部分人,咋办呢?

  还是詹谷堂有办法,他说,这个事情,维炯说了,就是革命,革他们的命,就像我们筛沙子,只有筛一筛,才能把大个的筛出来,剔除掉,筛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细沙呀。

  好像我们党的队伍里,也有这种情况,难道说,也要用筛子筛一筛吗?

  只有如此,才能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当时,自己不知道水深浅,就问了一句,漆树贵,上楼房的大地主,又是区长,现在省城,听说是处长了,他,你们是不是一家?

  是呀。我们老漆家,明朝,从安徽那边迁过来的,就像二伯说的,是戚继光的后代,不知道咋搞的,改成了漆,听说与漆画有关,来这里是做生意的,当时来了兄弟仨,来了,都住在斑竹园,漆树贵的祖先是小门,到他这辈,才搬到上楼房的。

  戚继光的后代?你们的家谱有记载吗?

  记载,肯定是有的,漆德宗说,我小时候就见过,还是一本泛黄的书,好像那书封面上还画着一个人拿着枪,披个斗篷,耀武扬威的样子,我当时问,这是不是门画上的程咬金或者秦叔宝,爷爷皱眉头,捋捋胡须说,他们算啥?最多也只能算保皇派,这上面的人,才是英雄,是咱中华民族的英雄呀,很自豪,我当时搞不明白,但是,记下了。

  你说的,还与漆画有关,这就奇怪了,能说说吗?

  詹谷堂接过来说,漆氏,在我国历史上,实际上有四种来源,即姜姓,姬姓,少数民族以及戚继光后人,为了躲避明朝追杀,逃难到我们这儿,先是以漆画谋生,混钱了,购买田地,定居下来,于是,就改成了漆画的“漆”,一直延续至今。漆氏一族,先是居住在斑竹园的老鸹窝一带,后扩散到南溪、关帝庙、吴家店等地,也有一些搬到商城西边,像长竹园伏山等地居住的,但是,不多,都是些零星的,还是定居在大山深处的,与外界交往很少。但是,也有一些,像小门漆树贵他们,后搬到上楼房、走马坪等地居住,

  他为何要搬到上楼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