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回不去了(旧梦)-《诱尔为臣》

  林中,何其白站在树后,悄悄看着不远处脚步匆匆的言璟。

  在何其白的身后,那名轮椅上坐着的黑衣男子,双眸紧盯着身前人的背影,其眼中暗色浓过身旁夜色,像极了一汪不见底的死水深潭。只要借道过路之人稍不留神,便会在不知不觉下,一脚踏入,并迅速溺毙其中。

  待脚边落下第四片枯叶,黑衣男子开口淡淡道:“看够了吗?”

  “莫不是,还不舍得他?”

  黑衣男子抬手,指尖一下接一下地轻敲着轮椅扶手:“想要回去?”

  闻言,何其白垂眼不语。

  片刻后,何其白转身,半跪在地。

  再过了好一会儿,何其白方才张嘴回道:“不愿。”

  黑衣男子朝何其白伸出手:“不愿什么?”

  何其白的手一放上,黑衣男子就迅速将它攥紧,牢牢捏入手心:“说清楚。”

  慢慢用指腹揉搓着何其白不太细滑,甚至还长着一道又一道虽肉眼不显,但却在手下无比清晰、清楚的疤痕的手背,黑衣男子嘴上继续道:“小白,你不说清楚,我听不懂。”

  说着,何其白的下巴被捏着抬起。

  被迫抬头的何其白,又被迫对上黑衣男子的眼睛。

  各怀鬼胎的目光在交汇后不到半刻,何其白便主动让步,将自己放至下风:“主子,奴不愿回到太子殿下身边,奴只愿一直跟在主子身侧,哪怕主子并不愿见奴,奴也只想跟在主子身后不见光的暗处,陪着主子。”

  听到此话,黑衣男子原以为自己心中多少会有些许欢喜,就像从前一般。

  可如今,黑衣男子却能在何其白看似屈服的姿态背后,看到一位完全陌生的何其白,他几乎可以确定以及肯定,这绝不是旧日里他所熟悉、所牵挂的小白。

  终于意识到不对后,黑衣男子不由地松开何其白的手,好似自言自语道:“从前,你一直喊我阿皓。”

  一朝脱困,何其白立即将手背后:“主子与奴仆,本就尊卑有别,我们原该如此。”

  “从前是奴年纪小、不懂事,所以做错了一些事,说错了一些话。”

  “望主子能网开一面,权当奴从前说的那些话是不痛不痒的耳旁风,吹过了,便过了。”

  言尽,何其白弯下腰,十分郑重地给黑衣男子磕了三个头。

  看着面前如此低声下气的何其白,黑衣男子的眼底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等何其白得令站起身,黑衣男子语气有些奇怪道:“你走吧。”

  听后,何其白看着黑衣男子身下的轮椅,下意识地皱眉,不自觉地伸手:“可主子……”

  黑衣男子轻声呵道:“走啊!”

  抬眼看了黑衣男子一眼,没有犹豫,何其白低头转身:“是,主子。”

  明明是自己主动开口赶人,可当何其白真的转身想要离开时,黑衣男子却又瞬间改变了主意,想要将人留下。

  奈何这个口,黑衣男子怎么都张不开。

  他闭上眼睛,失力往后一靠。

  与此同时,刚走了两步的何其白回过头。

  见黑衣男子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何其白只好继续往前,不再回头。

  待黑衣男子睁眼,何其白早已离去,连模糊的背影都不曾给他留下半分。

  在闭目的时候,黑衣男子胸腔里的那颗心,是忐忑的、不安的。

  希望何其白能留下的同时,黑衣男子又不希望他留下。

  因为,他不想让何其白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太丢人了。

  “回不去了……”

  黑衣男子再次闭眼,颇为无奈地叹出一口浊气,重复道:“回不去了。”

  舍不得那棋盘上早已被自己亲手规划好最终命运的棋子,是执棋者最大的忌讳。

  他仰头,月亮已经跑了很远。

  随着头顶的月亮慢慢挪动,月下的左左也跟着将心渐渐悬于喉前。

  每咽下一口气,左左的心便收紧一分。

  直到……

  “殿下?”

  左左看着朝她跑来的黑影,小声唤道:“是殿下吗?”

  没等黑影开口,一声箭弩脱弓的动静率先响起。

  下刻,一支羽箭从左左耳边飞过,直直冲向已经快要跑到她跟前的黑影。

  “殿下小心!”

  即便左左反应迅速,试图伸出手挡下那支羽箭,但还是终究慢了一步。

  因躲闪不及中箭后,黑影发出闷痛一声。

  他的身影在月色中晃了晃,最后失力倒下。

  “殿下!”左左疾步上去,“殿下,殿下?!”

  小心扶起倒地的言璟,左左一边无措地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流出的鲜血,一边说话止不住地发颤:“殿下,殿下!”

  强撑着睁开眼睛,言璟苦笑道:“怎么只会喊殿下。”

  左左摇头道:“奴……奴害怕,奴不知道……奴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人告诉奴……没人告诉奴该怎么办……”

  虽说身为姐姐,左左幼时便习惯遇事挡在右右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但连左左自己都忘了,她也只是一个与右右岁数仅差一刻钟的小姑娘,也同样遇事会慌张、会害怕,会感到无措。

  毕竟,自打左左记事开始,身边便就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双亲为她答疑解惑,更别说是指点迷津。

  正当左左觉得身边无所依靠时,一声稚嫩的叫喊,让那道独属于她的月光,重新打照在了她的身上,以及心底。

  扒开重重灌木,右右钻出半个身子:“姐……姐姐……你怎么……”

  等右右看清眼前,顿时噤声。

  原来,早在左左上前搀扶言璟时,他们的身后就已经站着位脸戴银色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剑,架上左左的脖子。

  见状,右右急喊:“不要!”

  慌忙下,右右从灌木中跌出。

  她飞快爬起身,用着装满乞求的眼神看着黑衣人:“不要……不要杀她……”

  说着,右右跪在地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一边哭,右右一边跪着爬向黑衣人。

  左左瞧后,如芒锥心:“起来!站起来!”

  右右摇了摇头,哽咽道:“我没有法子了,我不能看着你死。”

  低下头,右右的眼泪似断珠落下:“是我没有用……”

  左左脖子上的剑,突然抖了一下。

  寻机,左左猛地握住剑身,一鼓作气将黑衣人一脚踹远。

  “姐姐!”

  右右扑上前,把左左和言璟挡在身后。

  随之,左左看着右右在她眼前倒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快,以至于左左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伸出双手,下意识地接住了瘫软的右右。

  望着左左含泪的双眸,右右弱弱道:“姐姐,我回不去了……”

  “右右……回不了家了……”

  捡起右右滑落的手,左左将它贴在脸侧,喃喃道:“右右……右右……”

  “妹妹……”

  过了半晌,左左十分僵硬、麻木地抬起头,双目失神地看着黑衣人:“杀了我吧。”

  躺在地上虽闭着眼,但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言璟,静静地听着,默默流出的泪在他的山根聚成小小的‘湖泊’。

  彻底失去意识前,言璟感觉有一股暖流划过了自己的脸颊。

  只可惜,他无法睁开眼睛瞧瞧,是什么东西,是属于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