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皇后摊牌2-《登云天》

  房中的灯火有些昏暗。

  宫外比不得宫中,燃灯用的灯油多是寻常豆油,味道夹着腥,燃烧起来还会抽起丝丝缕缕的烟气。

  眼下,它们缥缈散于皇后面前,很快又潜入骇人的静谧中。

  似乎所有的事物,都不足以障了皇后的目。

  南瑾手刃南菀,顶替其身份这事,或许孙氏也是近日才知晓。

  那皇后又是如何知道的?

  若她一早洞悉全局,那南瑾自以为是的那些手段,便也早早就尽数曝光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而皇后按下不表,也不过是猫鼠游戏般,看她闹腾罢了。

  入宫以来,南瑾经历过数不尽的凶险,

  但她从来没有过如同今日一般,仿佛被人扒了皮、拆了骨,就这么赤条条地摆在案板上,除了任人鱼肉,再无他法。

  南瑾自知无话可辩,但心下很快又明了个道理。

  欺君是重罪,皇后查出了她的身份却没有告诉沈晏辞,说明皇后今日来找她摊牌,也并非是要把她逼上死路。

  她仓促起身,于皇后身前端正跪下,

  “嫔妾有罪。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的神色在将烬烛火的映衬下,仿若被蒙上了一层雾霭,叫人分辨不出喜恶,“起来吧。”

  “嫔妾惶恐!”南瑾俯身下去,硬邦邦地磕了个头,“嫔妾罪犯欺君,不敢起身。”

  皇后眼神微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你的罪过只在欺君?那么谋害帝王的嫔妃,却不算罪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南瑾脑海中轰然炸开,碎成片片雪白。

  她余光窥得皇后探身逼近,听她语气淡淡问了句,

  “淑妃是怎么死的?”

  皇后微笑着牵过她的手,用佩戴着灿金镂空云纹护甲的尾指,在她的手腕上划过。

  皇后的力气很轻,只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白痕。

  “落刀的方向不对,伤口的深浅也会有所区别。你要报仇,就得先把事情做利落了。否则留得把柄,还需本宫替你善后,如此妄作聪明,倒是白费了你那么久以来步步为营算计淑妃的心思了。”

  皇后声音虽轻,但就是这般云淡风轻的压迫感,才更叫人窒息。

  南瑾身体剧烈一颤,只觉无边的悚然沿着手腕上的那道白痕,快速于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几欲将她撕碎。

  当日她割破柳嫣然手腕时,明明已经改了刀向,却忽略了自己持刀割腕,与旁人伪装割腕时,伤口割出的深浅也有分别。

  不,不是忽略了。

  是她常年在镇国公府做着最低贱的粗活,那时候的她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她怎么会懂这些?

  依着皇后所言,她竟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

  可那时她还只是个宫女,

  皇后不是说是在她成为宫嫔之后,才开始调查她的吗?

  而今她这番话落在南瑾耳中,只余下了两个解释。

  要么,就是皇后也盼着柳嫣然去死。她恨着镇国公府,今日谋算着要让孙氏在众目睽睽之下粉身碎骨,也是个例子。

  要么,便是皇后并未跟她说了详尽的实话,仍有所保留。

  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南瑾在后宫燃起的这把火,终究是烧穿了纸皮,彻底在皇后面前露了馅。

  如今她的生死全然握在皇后手中。

  这一次,她不敢再糊弄皇后,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以求能探得皇后究竟藏着什么盘算。

  南瑾叩首不止,咬破了唇道:“事已至此,嫔妾不敢再对皇后娘娘有任何隐瞒。嫔妾自知出身卑贱,从不敢生了攀附皇恩的心思。从前即便在镇国公府被当作牲畜而待,也能守着爹娘身边谨小慎微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双手攥白了拳头,泪自盈面落下,“可奴仆的命比草芥更贱!三年前,孙氏冤我母亲勾引柳抚山,下令将母亲活埋,更将我父亲生生打死!

  我一心只想为爹娘讨回个公道,但之后文我才明白,这世间公道或许从不在我们这些卑贱的奴仆手中!镇国公府权势滔天,哪怕我找齐了证据告到衙门,这些证据也会一份不落地回到他们手中。

  我那时就知道,公道只在上位者手中攥着。知府怕柳抚山,所以不会为了我一个婢子去和镇国公府作对。而镇国公父子又是大懿朝权势最大的武将,我想要从他们手中讨回公道,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她骤然抬眸,婆娑泪眼撞上皇后平静的眸色,

  “便是跟着柳嫣然入宫,伺机接近皇上成为后妃。只有如此,我才能有说话的权力。”

  南瑾不再隐瞒自己的野心,既然皇后要把她看个通透,她就索性豁出这条命去,让她得偿所愿。

  而皇后听了她这话,眼底却是连一丝惊讶也无。

  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觉得你博得了皇上的宠爱,成了嫔妃,就能让皇上替你报仇雪恨?前朝与和后宫的关系盘根错节,你一介女流之辈,怎敢痴望撼动大懿的镇边将军!?”

  ‘镇边将军’这四个字,皇后咬音极重。

  也是在提及此事时,皇后眼中才漫出了几分恨意来。

  她的父亲才是大懿的镇边将军!

  若她的父亲还活着,镇国公府怎可得了今朝如此风光?

  皇后默了默,敛正容色后又说:

  “换句话说,你连镇国公府的女眷都斗不过,又如何会以为,入了宫,你能斗得过这么些高门贵女?”

  她的语气丝毫没有问责的意思,反倒像是有几分敲打。

  敲打着南瑾的不自量力。

  南瑾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可这是嫔妾唯一能走的路。”

  “这条路若只你一人走,便是死路一条了。”

  皇后浅浅搀扶了南瑾一把,叫她坐下说话,

  “你很聪明,虽不是名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女子,却也有着要在大染缸里浸淫多年才能沉淀出来的聪敏。所以今日本宫与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的身份,本宫已经替你在皇上面前隐瞒下来。”

  南瑾当然明白。

  若不是皇后替她兜着,她才是真真儿一早就踏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

  而以皇后聪慧,若南瑾是个无用之人,她也远远犯不上要这般抛了橄榄枝给她。

  南瑾抹去泪痕,目光诚挚地看着皇后,即刻道:

  “嫔妾自知‘死路’。可若在这条‘死路’之上,能得皇后娘娘分毫庇护,以娘娘尊贵,也足以让嫔妾绝处逢生。”

  皇后眼波中含了朦胧的笑意,“说下去。”

  南瑾神色愈发谦卑道:“嫔妾妄自揣测,当年捐毒的那场仗,或许南宫将军根本就不是遭了捐毒的算计。只看南宫将军战死沙场后,谁人落得了十成十的好处,那人也便有了十足的动机,去做这天打雷劈的恶事。”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皇后的表情,见她并不拦着,才继续道:

  “今日镇国公府的荣耀,恰如南宫将军一鲸落而万物生。可这件事没有证据。表面上,柳抚山拼死将南宫将军带回了上京,一番折腾下来,他反而成了救助南宫将军的恩人。”

  皇后脸色渐沉。

  恩人?

  是啊,

  他们南宫家可不就是长久以来,被迫要将仇人当成恩人去好脸相待?

  当年柳抚山是救了皇后的父亲回京。

  可南宫将军回京前已经身中毒箭,毒入骨髓。虽是一息尚存,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当日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怕只有柳抚山自己心里清楚。

  南瑾的坦诚相待,到底也换来了皇后的直言不讳,

  “所以你与本宫,有着同样的敌人。你要报仇,也不一定非得借了皇上的手。”

  皇后随手取过灯油,浇在将熄的八宝灯上。

  原本摇摇欲灭的烛火,灯芯见了油旺,霎时窜起火舌,烛火烈烈如昼。

  于这般光亮之下,皇后笼在暗影里的容色,终于晴明起来。

  她看着南瑾,一字一句道:“本宫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往后的路,你是要与本宫一路并行,还是要继续冒头乱撞。你眼下还有得选。”

  南瑾紧紧抿唇,连一瞬的沉默都没有,很快就拜下去答道:

  “嫔妾愿誓死追随皇后娘娘,再不存了别的心思!”

  皇后莞尔,吩咐她起身,又问:“聪明如你,可知道本宫为何会待你格外不同?”

  南瑾的确不知,只得摇头。

  皇后叹了口气,也不与她兜圈子,

  “本宫让人详细查过你,得知你父亲从前在上京偷摸着做过些皮草生意。他得空会去打猎贴补家用,也是个打猎的好手。

  京郊有一处温泉,坐落山中,唤作温霖涧。太祖皇帝有定,上京高门每逢中秋、除夕,都需给奴仆们放一日假。”

  皇后稍顿须臾,不觉压低了声,

  “本宫很想知道。三年前的那个中秋节,你的父亲......有否去过温霖涧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