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8章 粟米干饭-《锦绣盛唐:我的父亲是李世民》

  日头已爬至中天,东宫宜春宫的青砖路被晒得发烫,廊下新栽的海棠被晒得微微垂首,嫩红的花萼上沾着细碎的汗珠。

  李世民摒退了随行的大半内侍,只有一个陈文和两个近侍跟着,脚步轻缓地往宜春殿方向走。

  转过抄手游廊,宜春殿偏厅的窗扇半开着,里头隐约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李世民抬手示意近侍停步,正要迈步上前,却听见厅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像是筷子重重拍在案上的声音。

  紧接着,长孙涣带着火气的声音便飘了出来:“这是人吃的东西?从寅时在殿里跟着读《礼记》,到现在水都没沾上一口,正午就给这干巴巴的粟米饭?”

  李世民的脚步顿在廊柱后,目光透过窗缝往里瞧。

  只见长孙浚正扯着锦袍蹭菜汁,案上米粒撒了一地,而他身旁的长孙涣虽没动怒,却也皱着眉把腌菜拨到碗边,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

  “父亲定的章程本就苛责,寅时起、子时歇,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李元昌倒好得很,顿顿人参鹿茸牛羊肉,还有御医守着,我们这来陪读的,干馍粟米就咸菜,跟坐牢有什么两样?”

  “太子对阿爷不满,倒把气撒在我们身上!”长孙浚的声音又高了几分,满是不甘。

  李世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玄色玉带扣上的海棠花影晃了晃,他原本带着几分关切的神色,渐渐凝了层冷意。

  他倒不知,长孙无忌的章程竟苛责至此,更不知李承乾的“同甘苦”,竟让长孙兄弟积了这么多怨气。

  廊下的风忽然吹过,带起窗纱轻轻晃动,厅内的抱怨声稍顿,李世民却没动,只静静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那扇半开的窗上。

  廊下的风又吹了一阵,海棠花瓣簌簌落了两片在李世民的袍角,他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手,对着身后的陈文和近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脚步放得更轻,转身往崇教殿去。

  崇教殿离宜春殿不算远,沿途的宫道旁栽着高大的国槐,枝叶繁茂如伞,遮住了大半日头,倒比宜春宫那边凉快些。

  李世民没让内侍通报,只带着陈文绕到殿侧的朱漆窗下,窗纸透着微光,里头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翻动书页的轻响。

  他指尖轻轻抵着窗缝往里瞧,只见李承乾正坐在案前,面前摆着的食具比宜春殿那边更显朴素。

  一只粗瓷碗里盛着满满的粟米干饭,颗粒分明却毫无油光,旁边一碟咸菜切得细碎,连点油星都没沾。

  李承乾没穿太子常穿的锦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着,正一手捧着碗,一手捏着筷子,慢慢往嘴里扒饭,偶尔夹一筷子咸菜,咀嚼得从容又平静。

  没有丝毫抱怨,也没有半分不耐,仿佛面前摆着的不是干硬的粟米咸菜,而是十分可口的家常便饭。

  他吃几口饭,便随手拿起案上的《论语》翻两页,目光落在书页上时,还带着几分专注,等咽下嘴里的饭,才又接着吃。

  碗沿沾了几粒米饭,他也没浪费,用筷子轻轻拨进嘴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做了千百遍,早已习惯了这般清苦。

  李世民站在窗外,目光落在李承乾清瘦了些的侧脸上。

  从前这孩子吃饭总爱挑拣,御膳房做的精致点心也只尝一两口,如今却能对着粗茶淡饭吃得这般安然。

  他垂在身侧的手又轻轻动了动,方才因长孙兄弟抱怨而起的冷意,渐渐掺了些复杂的情绪,玄色玉带扣上的光影晃了晃,他望着窗内那道安静的身影,久久没挪动脚步。

  李世民想起前一阵子,李承乾忽然要求东宫的饮食让他说了算。

  当时李世民以为他是每天太累了,想在饮食上犒劳一下自己,生怕又被长史骂奢侈,才跟自己知会一声。

  哪里料得到,让他说了算,他就天天吃糠咽菜,他到底图什么姑且不说,就说他是怎么咽得下去的呢?

  李世民怎么也不相信李承乾会吃得下那么粗糙的饭菜,别说大唐太子就是大唐乞丐,也得皱着眉往下吞吧?

  前世里李承乾在草原上,时刻担心痛风会复发,粟米咸菜算得了什么?腌菜、冻菜他吃得多了。

  风卷着槐树叶在宫道上打了个旋,李世民终于从崇教殿的窗下挪开脚步,指尖还残留着窗纸的微凉,心头却像压了块沉甸甸的铅。

  陈文和近侍亦步亦趋地跟着,见他脸色沉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漫长许多,方才在宜春殿听长孙兄弟抱怨的火气,在崇教殿见了李承乾那番景象后,早已化作满心的涩意,此刻又翻涌着愧疚,堵得他胸口发闷。

  路过东宫正门时,他瞥见值守的侍卫挺直着脊背,日光洒在他们的甲胄上泛着冷光,忽然想起李承乾自二月起,每日寅时便要从这里走过,顶着晨星去读书,直到子时才能踏着夜色回来。

  他这个做父亲的,只知道长孙无忌定了严苛的课业章程,却从没想过要去问问承乾能不能承受。

  只听说承乾要自己打理东宫饮食,便以为是孩子想图些方便,竟没察觉那“自己说了算”的背后,是日日啃着粟米咸菜。

  “陛下,甘露殿到了。”陈文轻声提醒,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

  他抬眼望去,甘露殿的朱门巍峨,殿檐下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却衬得殿内愈发安静。

  走进殿中,内侍早已备好凉茶,他却没心思喝,只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独自从屏风后走到案前,望着案上堆着的奏折,目光却有些涣散。

  他伸手拿起一本奏折,指尖划过上面的墨迹,心思却飘回了崇教殿。

  高明捧着粗瓷碗吃饭的模样,翻《论语》时专注的眼神,还有那小心翼翼拨起碗沿米粒的动作,一幕幕在眼前清晰浮现。

  从前那个挑食的孩子,连御膳房精心做的芙蓉糕都要挑拣半天,如今却能对着干硬的粟米咸菜吃得从容习惯,他到底默默承受了多少?

  自己身为天子,忙着处理朝政、安抚朝臣,竟连亲生儿子一天的生活状态都不够了解,连他为何要这般苛待自己都一无所知。

  李世民将奏折放回案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朕这个父亲,做得实在不称职啊。”他低声喃喃,声音里满是自责。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叹息声在空气中回荡,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交织在一起,更显落寞。

  他望着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凉茶,心中的愧疚愈发浓烈,是该好好找高明谈谈了,不能再这样忽略自己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