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垂死的神父-《死去的我,正在全力攻略魔女》

  第273章 垂死的神父

  再长的夜晚也终究会过去,当星辰落尽的时候新日冉冉升起,一线曙光照破黑暗,人们知道夜尽天明。

  没有人会怀疑日夜更替东升西落,但人们会怀疑自己的生活在跌落之后是否还能升起,种种风波早已让人焦头烂额心神俱疲。

  听说巡夜人们晚上碰到了鬼魂,悄无声息地带来灾厄与诅咒,圣者散去雷云让星辉净化一切;

  听说那头被圣者击落的红龙奇蹟般地生还,在某个寧静的小镇现身之后又条忽离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听说傲慢公阿莱克斯僱佣的冒险团姍姍来迟,却並未在几经周折的白湖城中现身,而是消失在了地下。

  听说..

  人们只能听说,听说的故事天方夜谭难以置信,要是在以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议论纷纷,可现在人们甚至不知道该先谈论哪件事,又或者乾脆什么都不谈论,以免祸从口出灾从天降。仅仅只在人烟寥落的时候,彼此眼神隱晦地接触,传达某种恐惧和晦涩莫名的情绪,而后重归平静。

  某对夜不归宿的男女目睹了城內的一切。

  柯蕾娜大概不太喜欢白湖堡,因为那里明明辽阔空荡却还有其他人居住,她无法適应和別人待在一起的生活,哪怕隔著楼层也一样。

  弗兰也不喜欢白湖堡,或者说不喜欢白湖堡的书房,更准確地说,是不喜欢白湖堡里每天都会送达的文件。

  弗兰从来都不喜欢工作,也不觉得世界上存在多少个喜欢工作的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初明的天空:“竟然走了一个晚上啊,呵,哪有这样散步的。”

  柯蕾娜说:“我不想回去。”

  弗兰嘆了口气:“那早餐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街道,確实堪称空空荡荡,只是偶尔会有行色匆匆的几道人影。

  “之前乱了一点,起码也有人会来卖些早餐。”他说,“可现在无限塔的人想要捞东西,辛辛苦苦卖一早上,不知道够不够交给无限塔的,乾脆都躲在家里不出来。”

  柯蕾娜回忆著无限塔的信息:“链金术土,商人,窃贼,工匠——全由这些人构成的组织,原来会是这样么”

  弗兰说:“其实所有组织都大差不差,偷钱的叫小偷,窃权的是王公。我有个朋友没什么文化,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说世界上其实都是贼,只不过大贼招摇过市小贼东躲西藏。”

  “那你呢”柯蕾娜问,“你觉得你是贼吗”

  弗兰摸著下巴:“其实应该也算吧虽然不是很想玩弄,但我也是个玩弄权势的人。”

  柯蕾娜说:“这样啊。”

  她最近才隱约看出来弗兰对於政事的熟练,甚至不需要思考,只要看一眼就能凭藉本能一般的经验处理,在无限塔的统治下,那些命令在白湖城阴暗的血液里流淌,不受分毫阻碍。

  弗兰还在举目张望:“没看到有卖早餐的地方啊,可我实在不想回去做。”

  虽然柯蕾娜一般情况下不会吃外面的东西,但紧急情况下会有例外一一紧急情况就是弗兰懒到不愿意做饭。

  柯蕾娜抿了抿唇。

  他们走了一晚上,只不过是以普通人的步调,在这座广阔的城市里,他们走过的地方只是一隅。

  而两人走过的路却又避开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会有早餐,一直都会有。

  直到那个仁爱的老人离开之前,都会有。

  她说:“去棚区那边吧。”

  那里是她为数不多熟悉的地方,也是她为数不多主动想去的地方,可偏偏弗兰似乎有意无意避开了那里。

  弗兰摸著后脑勺:“真的要去吗其实那里挺远的,过去恐怕晚了。现在回白湖堡的话,我还来得及做早餐。”

  她说:“你也在棚区做过早餐吧去那里做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弗兰反驳,“那里已经没有政务厅发放食物了,现在那个地方更像是个收容垃圾的垃圾场,无限塔没有把那里拆除也只是不想让那些垃圾到处乱跑。”

  他说得极其露骨直白,却没什么不对。

  柯蕾娜说:“那就不吃早餐了。”

  弗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那就去吧。”

  话锋一转。

  “只不过,那里未必如你所想。”

  柯蕾娜眸波微沉。

  他们稍微加快脚步,去到棚区並不需要费多少时间。

  要说区別,看上去並无多少区別。

  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指的油水,无限塔都嫌弃这里,懒得来搜刮,反而保存算是完好。

  而那场雪灾平息之后,白湖城也恢復了以往的天气,这时正是冬天,地上留有一层积雪。

  雪人还在。

  弗兰堆的那个在,她堆的那个小小的也在,

  天知道那两个雪人是怎么在那样的灾难中保留下来的,也许是神跡,也许已经毁了,只是这里的人们重又堆出了一模一样的一一虽然柯蕾娜很怀疑他们是否能够復现弗兰那样的手艺。

  无论如何,看到雪人的时候,柯蕾娜的眼神稍微柔和了片刻,而后又重新封冻。

  真要看上去,这里和之前还是有区別的。

  “孩子呢”柯蕾娜问。

  这里没有那些乱跑乱跳玩闹嬉笑的孩子们了,甚至连人影都不见几个,於是显得死气沉沉。

  弗兰说:“你果然很喜欢他们啊。”

  “孩子呢”柯蕾娜並没有理会弗兰的话,只是平静淡漠地重新问了一遍。

  连说出来的话都冷得像是结了冰。

  弗兰说:“干活去了吧。”

  “干活”

  弗兰点了点头:“欢歌商会为了解决这些人的就业还是城內资金的问题,生生靠钱財和资源凭空创造出了一个魔晶製造工业。钱財,原料,人员,全都聚齐之后就可以开工了。现在欢歌商会被驱逐,巨兽商会接手之后,当然不会荒废,一切都还是继续运营。”

  “那和孩子们有什么关係”

  弗兰说:“孩子不也能干活”

  当然也有官员提出过反对,但没关係,只要都跟戴蒙德一样关进牢里,听不见就等於没有反对不过和大多数僱佣童工是为了廉价並不同,这里所有人的薪资都是每天一块麵包,僱佣儿童只是为了敲骨吸髓把每一分钱都榨出来。

  无限塔看不上的利润,贪婪的巨兽张口咬住。

  柯蕾娜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她说:“哈尔夫神父呢”

  魔女还记得那个苍老的乞巧一样的神父,那时交谈的话语依旧在她的脑中迴荡。

  她不清楚自己的路。

  但是老神父知道他的路,怎么可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弗兰警了她一眼。

  “你知道为什么仁爱教会是四大教会中规模最小人员最少的么”

  柯蕾娜说:“因为他们的教义太过无私。”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弗兰说,“最主要在於仁爱教会不允许接触政治。”

  他说:“四大教会,除了神圣福音教会这个由变幻魔女创建的教会难以界定之外,所有教会创立之初都是向上向善的一一哪怕是辉光教会也一样。”

  “可有些东西是会变的,尤其是和政治掛鉤之后。权力、財富、名望、地位——无数的东西会腐蚀教会侵吞教义,信仰不再纯粹。”

  “仁爱者们只是赤足践行父神的意志,叫世人知道他的仁爱,却绝不会为了宣扬父神而沾染任何不纯粹的东西,那会让他们死后被父神拒绝,无法回归的怀抱。”

  这些是在星辰之怒的时候,修女和弗兰说的。

  所以哪怕她只是中途加入了冒险团,都会退出仁爱教会,不再以仁爱者自居。

  在这座城里,哈尔夫同样不会干预任何政治,而任何政治也不会来干预他,这是一种默契。

  老神父说过他能做的事情很少,这並非自谦,而是他漫长的生命里,所做的事情大多都只是微小而又徒劳无功的奉献,

  柯蕾娜试图理解弗兰说的话,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熟悉

  已经不是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柯蕾娜想,原来这就是碰见熟人的感觉么

  不再只是不可缺少的弗兰,还有其他许许多多见过的人,她开始记得这世上的其他存在,她与尘世的连结正在加深。

  “弗兰肯斯坦先生还有——塔薇女士”

  远远地,亚克眯著眼辨认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小步快跑上来:“你们来了,孩子们一直念叨著你们呢,尤其是娜奥米!”

  弗兰摸著脖子:“她是想再坐一次弗兰肯斯坦战车么”

  亚克笑了起来,一直积压在心底的阴霾消散了些许:“是啊,她病倒在床上的时候,一直在问我说『麵包叔叔,弗兰肯斯坦叔叔什么时候来啊”,我一直告诉她很快就来了。”

  “她病倒了”

  说话的声音清冷,又隱含一股恶寒,亚克转头对上那双漆黑眼眸,下意识移开视线缩起脖子。

  “啊,她已经好了,哈尔夫神父治好了她,也幸好有哈尔夫神父在。”

  弗兰问:“怎么病倒的”

  亚克说:“加工魔晶的工作,对孩子们来说负担太重—“

  他的声音变低:“我原本想要抗议,但是先一步抗议的人都被抓走了,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现在甚至连打打工帮帮忙都做不到,迈尔斯大人开设的职业学院已经被关停了,大家都很迷茫。”

  弗兰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亚克说:“有一些老人实在没办法工作,我就负责照顾他们,晚上的时候也需要守夜,虽然没什么用,至少也能稍微让人安心一点。而且—而且哈尔夫神父也需要一个帮手。”

  弗兰和柯蕾娜很快就能明白需要一个帮手是什么意思。

  白湖城的人都明白超阶的强大,无论是魔法师尖塔上的导师,还是最近才到又被马上驱逐的红龙,都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但他们应该很难明白超阶的弱小,就算亲眼见到这个皮肤如同乾枯树皮的白髮老人拄著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的话,谁又能相信这是四大教会的超阶。

  亚克惊呼一声,连忙回身扶住哈尔夫,老神父站稳之后,浑浊的眼晴呆滯地对著前方。

  这是透支神术的代价,又或许只是因为亲眼看过太多苦难,哈尔夫已经瞎了。

  亚克小声地询问,像是害怕惊扰到仁爱的灵魂:“您怎么出来了”

  “我觉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到了。”

  並不是弗兰,也不是魔女,而是仁爱修女曾经给弗兰的祝福,令哈尔夫能够感受到来自兄弟姊妹的温暖。

  老人笑了笑,那慈祥的笑容在他现在的脸上显得过於恐怖:“我还以为在我死去之前,都见不到你了呢,弗兰肯斯坦先生。”

  他的身形僂,显得矮了很多。

  儘管老人看不见,弗兰还是微微沉腰低头:“您还能活很久,不要说这样的话。”

  哈尔夫说:“不必宽慰我,我已经听到了父神的召唤,走在应行的路上,我將倒在父神的怀抱之中,那里是我的天国与归处。”

  扶著哈尔夫的亚克神情难过,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老神父看向柯蕾娜一一儘管他已经瞎了,可是他依旧把头转向了柯蕾娜,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还留存著某种神韵。

  “你呢,孩子。”他真的像是个寻常的长辈在问询,“在这些时间里,你找到你应该走的路了么”

  长久的沉默中,亚克几乎沉不住气,可是在场似乎只有他沉不住气,於是亚克也只能默不作声。

  “—还没有。”柯蕾娜终於开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该走的路。”

  哈尔夫並不失望也不意外:“不用焦急,孩子,你的人生依旧漫长,你有足够多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又或许你早已走在路上,只是自己还不自觉。”

  他笑了笑:“不要紧的,你的身边还有可以依靠的人。连我这样的老傢伙,都能在別人的扶下行走,更何况是你,孩子。”

  说著说著,哈尔夫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么猛烈的咳嗽,也没办法让这具乾枯的躯体咳出一滴血亚克慌乱地拍著哈尔夫的后背,表情绷得那么紧那么紧,嘴唇都抿在了一块。

  “如果。”

  柯蕾娜说:“如果,你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在这世上行走呢”

  亚克先是愣了一下,紧接著从他眼里涌出怒火。

  亚克第一次在两人面前露出怒火,因为他记得塔薇是个亡灵法师。

  这是何等的褻瀆!

  柯蕾娜並不理会他的怒火,只是看著哈尔夫。

  哈尔夫缓缓摇头。

  他说:“我累了,我该回到父神的怀抱了。仁爱的父神已经张开臂膀,等待安抚的孩子。”

  柯蕾娜似乎有些不解,又有些失望。

  哈尔夫却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个雪人一一他看不见,但是他还记得那里的位置。

  “知道吗,那天我在屋里,听到你们在外面打雪仗的声音,觉得十分快乐。倘若我不是老得不成样子,我一定会和你们一起,哪怕是现在,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那两个雪人很可爱,孩子们很喜欢,所以在那场雪灾中,我保护了它们。那不单单是雪人,

  既是种温暖,也是种希望。我老到没办法行动,好在亚克每天都会看护它们。”

  儘管使用神术是在透支他的生命,哈尔夫依旧做出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在它们消融之前,我不会死的。下次见面,如果雪还没有消融,不嫌弃的话,请和老头子我打一场雪仗吧。”

  柯蕾娜看向那两个雪人。

  在那样的灾难中都没有被破坏,確实是一场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