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大儿-《北朝争雄》

  “莫贺弗,你杀了俟斤,又杀了我父亲,此时还有什么话说!”訶辰骑著抢来的高头大马,用长矛遥遥指著几步外落马之人。

  “呵呵”

  莫贺弗看著周围倒下的部眾,他没能想到居然被訶辰这个年轻人带著一帮人就这么直接衝杀到面前,还来不及指挥部眾抵挡就被扯下马。

  “你倒是好一番算计,就没算过死了这么多库莫奚人,今后就得去舔別人屁股吗”

  “哪来这么多废话。”訶辰带著胜利者才有的宽容扭头朝亲信吩咐道:“传令封刀,莫贺弗已被我抓住,可以饶他的族人一命。”

  “訶辰...大人...”亲信一时间没想到合適的称呼囁嚅了一下,“城外散居的族人都涌进来爭抢莫贺弗和乙居伐的財物,怕是...”

  “那还不快去!”訶辰厉声道,“能留下几人就是几人!”

  莫贺弗勉力拄著长矛站起来,冷眼看著这位刚登上权力宝座的年轻人。他的声音嘶哑,带著绝望之下的坦然,库莫奚人完了,更没有苟活片刻的欲望:

  “辱紇主的好大儿倒是挺能装,非得等我把你家老头子杀了才肯过来,哈哈哈哈,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带著库莫奚人活在这世间吗!”

  “你难道以为所有人都是蠢货,不知道乙居伐究竟死在谁手里吗!”

  訶辰不耐与將死之人废口舌,挺矛上前便刺,一下就扎透了莫贺弗的胸膛。

  莫贺弗伸出双手,握住矛柄,鲜血沿著矛身喷涌而出。他死死盯住马上的年轻人,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就算你是俟斤吧,现在该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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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此时,黑夜中云朵如同巨大的幕布盖住了天地间仅有的色彩和光明,怀荒义军也在沿著濡水快速接近御夷故城。

  怀荒眾將立在濡水西南侧的一处高地之上,遥望这座坍圮的城池又一次陷入烟尘和混乱之中。辛苦跋涉而来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无论是谁都能意识到这一次他们真的来对了。

  乐举见此再不迟疑,拔出长刀转身呼唤命令道:

  “天赐良机,胜败就在此时!”

  “胡洛真引一千人驱赶衝杀城外帐落,並在外援护,切记不要深追渡过濡水。其余所有人隨我冲入城中!”

  “没问题!”

  “入城后显秀带一千人控制城门和城楼,用弓箭射死骑马聚眾的头目。”

  “好!”

  “我和老丘带剩下的人马在城中衝杀,只管横衝直撞,切记不要下马,不要放过任何头人。”

  “屈突舍利在前引路,去寻城中贵人的大帐。”

  “二郎就和胡洛真一起走。”

  “杀!”

  “杀!”

  怀荒义军去掉所有的偽装,打起火把、夹紧马腹向御夷故城直衝而去。

  十里的距离,马蹄下须臾便至。

  城外的库莫奚人还有不少拥挤在南门,爭相挤入城中参与乱战,突见身后的大军袭来皆大惊失色。

  头目此时都在城中,城外的库莫奚骑士凭藉应敌的本能想要拨转马头,却被身边人所挡住。有的人不由得著急大呼敌袭,但却迅速淹没在一片人马嘈杂之中。

  乐起的身子稳稳地贴在马鞍上,隨著战马四足的舞步而上下起伏,高速奔驰导致迎面的风沙打的他难以睁开眼。但是凭著马前的声浪,他还是判断出了形势:

  这些拥挤的骑群固然是乌合之眾,但一定会给怀荒义军带来极大的麻烦——库莫奚人进不去城,那怀荒人自然也被堵在外面。

  在他的身前,作为锋矢阵型的最尖端的乐举勉强控制韁绳偏转马头的方向,直向城池的东南角即濡水岸边而去:

  “不要直衝城门,贴著城墙根,自西向东扫荡过去!胡洛真,你和二郎带人从西南角跟著我包一圈!”

  隨著乐举的手势,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的慕容武和乐起都领会了他的意图,猛地一挥马鞭,带领身后三分之一的骑士同大部队分道扬鑣。

  乐举选择的切入点非常巧妙。

  御夷故城紧挨濡水的西岸,所以此处並没有库莫奚人的毡帐,凭麾下二千骑的武力足以扫荡衝击。

  前锋骑士撞开稀疏的人群,左侧的骑士侧身向城內回敬了几波箭雨,右侧的骑士则专心地持弯刀沿途收割人头。

  猝不及防之下,库莫奚人甚至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稍有勇气的人刚站起身来便被长矛弯刀和箭矢结束生命。

  另一头慕容武和乐起的情况则要恼火很多。身后骑士仅有一千人,但从西南角出发却要面对南门外乌央乌央的人群。

  慕容武朝乐起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一把勒住韁绳,待身后的骑士与之平行后,扭头向身后骑士发號施令:

  “听我號令,十人一排並轡向前衝撞,前后排相隔五十步,前排衝出去五十步后排再冲”

  “前排被挡住了、速度慢下来了就往右转,绕开城门,再沿著城墙衝杀。”

  “大傢伙只管挺矛朝前衝撞,不管是谁挡在前面就戳他下马!”

  “所以前面的一定不要挡住后排的弟兄!”

  “谁落马了就滚到城墙根去,贴著墙走,一定不能挡住后排的弟兄!”

  隨著慕容武带著第一排十骑当先而出,身后的骑士们开始排队组成衝击的阵型。

  南门外拥挤的库莫奚人群见西边十马並轡集体衝来,不由大骇,可无论是想迎敌而上,还是转身而逃,都被周围人马挡住,只好眼睁睁看著自己成为衝击骑兵的固定靶子。

  慕容武的长槊从肋部横著刺穿了一个库莫奚人的胸膛,槊尖透体而出,又跟著撞在另一人的背后。

  第一个库莫奚人的坐骑受到自马鐙传来的突然的衝击而四足趔趄,引颈长嘶轰然倒地。

  人虽死、马虽倒,但人马的躯体还留在此处成为一个障碍。慕容武也不逞强,赶紧勒住韁绳,控住战马就往右侧跑——他可不想成为身后袍泽的靶子和障碍物。

  但他身旁的好几个同伴就没有这么嫻熟的马术。

  长矛倒是如约而至准確地扎入目標的胸口,却没来及的收束马匹,导致连人带马同库莫奚人撞在一起。

  巨大的惯性推著他的身躯向前飞出马鞍,赶紧挣脱马鐙丟下长矛双手抱头,就著惯性向前翻滚落马砸入人群之中。

  落地后也不著急起身或者拔刀——此刻还在马背上的库莫奚人还没有功夫注意这些落马的骑士,而是双腿猛地侧蹬,朝身体的左侧翻滚。

  刚刚慕容武说的“谁落马了就滚到城墙根去”並不是在骂人,而是实实在在的动作指令。

  乐起默数了一百个数,正好见慕容武转身脱离人群,於是策马提速带著第二排骑士轰然向前。

  待靠近拥挤的人群,乐起同身旁的袍泽一道猛提韁绳操控战马四足腾空飞跃前方倒下的人马,然后撞入人群,重复前一排慕容武的动作。

  从库莫奚人的视角来看,他们的天灵盖仿佛被扎了一根钉子,而一排排的怀荒骑士就如同锤子,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钉头,势要將钉子全部扎进自己的脑袋。

  一排十马並轡带来的衝击和杀伤並不算大,可是这种衝击接连不断,犹如海浪周而復始地拍打礁石。

  才见身旁的族人要么被长矛扎个通透,要么被敌人肉身撞下马,自己还没来得及有所应对,敌人的下一排骑士又震地而来。

  可偏偏前后左右都是拥挤在城门口等著进城廝杀的族人,而城门偏偏仅能容纳四马並行,所以只能绝望地、眼睁睁地看著闪著寒光的矛头刺向自己。

  一千人马,十马並轡,则有一百排。用慕容武的话来讲,哪怕是个婆娘拿著锤子锤一百下,都能把钉子敲进库莫奚人最硬的天灵盖里面去,何况是带著巨大动能的骑兵

  南门外拥挤的库莫奚人虽多,也在这一下一下的敲击之下四散而逃,为怀荒义军进城让开了道路。

  “绕著城墙跑,衝杀城外散落的敌骑,快把城门让开!”

  慕容武骑马在南门外来回奔驰呼喝,指挥麾下骑士为主力部队让开道路。而此时城西转角处已经再次出现烟尘,正是绕城奔袭一圈而来的乐举。

  御夷故城东西南北皆差不多一千多步,乐举自东南角开始绕城至南门外还不满一圈,距离也不过就五六里左右。

  在有意控制速度的前提下,乐举带著两千主力赶到的时候,慕容武刚好把南门清空,为他留开了畅通的通道。

  “一路隨我骑马直接入城,另一路下马入城上马道控制城楼!”

  乐起向周围几人打著手势,徐颖见状也不停马,翻身而下小跑了几步稳住身形便步行抢入城中。

  而乐举和丘洛跋则带著身后骑士,从南门而入沿著中轴大街直奔前方人群聚集混战之处。

  “訶辰!訶辰大人!”

  刚刚派去安抚部眾的亲信沿著大街狂奔而来,挥动双手大声呼唤新任俟斤的名字。

  “怎么回事”

  “魏...魏人来了!就在城外!”

  刚刚享受了一下俟斤称號的年轻人訶辰不禁大惊失色:

  “还愣著干嘛,招呼所有人,所有人!守住城墙,不,是衝出城去,不要放魏人进来。”

  “訶辰,来不及了。城门口全是咱们的人,都想著要进来,所有道路都被堵住了!城里头大家都在廝杀,没人顾得上號令!”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几个呼吸之前,莫贺弗死了、乙居伐死了,就连自己父亲都死了,明明现在就该轮到他来当俟斤了。

  怎么魏人突然就来了!

  訶辰狂笑不止,继而又大怒,握住长矛就往马前已经死的透透的莫贺弗身上扎,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身旁的伴当看著突然神经质的新任俟斤,心下著急如烈火焚烧,赶紧上前扯住对方坐骑的韁绳:

  “库莫奚不能没有俟斤,訶辰,快从北门逃出去吧。只要逃出去,就还有机会!”

  俟斤訶辰停下无意义的刺杀,转头盯住出声的伴当,双目通红令人心里一阵发毛:

  “那一天你们就是这么劝乙居伐的吧!就是这么劝他逃跑的吧!”

  “訶辰,俟斤!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一直都是你的副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吶。”伴当不明所以,只能顺著訶辰的话头解释。

  “这不重要了,当日乙居伐的伴当副骑肯定也是这么说的。”

  “哎呀!”

  伴当见訶辰还在原地发著神经,赶紧眼神示意周围几人,猛地抢过訶辰手中的韁绳,扯著他的坐骑往北门狂奔而去。

  然而,眾骑士还没衝到北城,便和城中所有人一同抬头:

  北门城楼忽地冒出一股青烟,继而熊熊大火腾空而起,犹如巨大的火炬,照亮了城北大半个天空。跳动的火焰吞吐出长长的焰舌,仿佛祭祀时巫师舞蹈的双臂,御夷故城的城隍在下达死刑的宣判。

  訶辰夺回韁绳,驻马盯住北门巨大的火炬看了半晌,全然不顾身旁同伴的哭喊呼唤。不禁一声长嘆:

  自己还逃什么逃呢就算逃出去,不也和乙居伐一个下场吗

  库莫奚人还逃什么逃呢就算逃出去,他们就能在天地之间、草原之上、松林之中找到存身之地吗

  库莫奚人真的有资格独立於这个世间吗

  訶辰发完了神经,一声大喝震的周围骑士耳膜发胀,然后毫不犹豫转身策马向著城南衝去。其余骑士见状一鬨而散爭相自行逃窜,仅有伴当副骑隨之一同衝锋。

  还没冲得几步,迎面射来一阵箭雨,將二人扎成了刺蝟。

  “嗯,没想到库莫奚人里还有这等勇士”丘洛跋对著乐举说道。

  到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战斗终於停歇。

  城中起火的毡帐也早被烧了乾乾净净,徒留天空中飘飞的灰烬。

  乐起在城门处迎接入城的前任俟斤夫人崔氏:

  “自前燕慕容皝消灭宇文逸豆归,作为宇文別部的库莫奚和契丹人逃到弱洛水已有近一百八十年。自北魏登国年间库莫奚和契丹『分背』算起,库莫奚也独立了一百三十年。於今日起,世间便再没有库莫奚的立足之地了。”

  “夫人的家仇国恨,我怀荒父子兄弟已一併为你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