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月来信(上)-《北朝争雄》

  时值大暑,就算是素以苦寒著称的塞上草原也陷入一片炎热的炙烤中。

  乐起从城外回家,顶著烈日走了半天,终於捱到家门口。正巧看到有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空旷的城池中。

  “吴都!居然是你!”

  乐起揉了揉眼睛,確认不是幻觉,不由得大喜。

  一个月前,作为怀荒镇的信使,素和吴都被派去柔玄镇“投递”那篇洋洋洒洒的檄文,然后就没了音信。

  “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还好吧”

  乐起这才注意到吴都把自己的双腿绑在马身上,看样子是长途跋涉昼夜不停,吴都怕自己累的睡著掉下马才把自己绑起来。

  吴都勉强睁开乾裂的双唇,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音符,不过乐起根本听不清。

  待到乐起把他送进屋里躺了一会,吴都才勉强恢復了精神。

  原来吴都才將檄文送交柔玄,便被扣押下来。直到前不久才被镇民救出,被裹挟著往武川而去。

  路上他才听人说道,好像是西边沃野镇的人也造反了,一路席捲裹挟各镇的牧奴,还包围了怀朔和武川两个大镇!柔玄人也跑去投奔了沃野义军。

  “柔玄怎么也会造反军粮不都在彼处吗”

  乐起纳了闷,两个月前大都督李崇率军从柔玄返回塞內,然后將军粮都留在了柔玄,说是为了明年征伐漠北——这可是之前乐举亲眼所见!

  无论如何,柔玄镇兵都不至於饿了肚子啊

  “那是朝廷的军粮,又不是柔玄人的...”吴都说起也是一肚子气:“况且,大军前脚刚走,李崇就勾结了恆州刺史將军粮都搬空了。”

  “那吴都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我都跟到武川城下了。造反的人马多的看不到边,却没有什么章法,於是我偷了匹马一路跑回来了。”

  正说著,大门吱嘎一声,是木兰和崔氏回来了。她们一连几天一早就被丘洛拔的老婆喊去打牌,今天倒是回来得早。

  吴都也疑惑地看著崔氏,木兰他自然是认识的,可这又是谁

  “呃,这是我们从库莫奚人手里解救的妇人。崔姐姐,先去弄点吃点来。”

  而木兰心知吴都肯定从西边带回了要紧消息,转身出门把小院的门给掩好。

  乐起给他餵了一口水,接著问道:“这柔玄人都跑光了不成”

  “除了镇將,跑差不多啦。”吴都一碗水下肚,略微恢復了点精神。

  “我听柔玄人讲,他们不过是看在镇將贾思同一向清廉的份上才没有造反。然后沃野人过来鼓动了一番,城外牧子带著剩下的牛羊跑光了后,镇兵才跟著一起跑掉。”

  乐起听后暗忖,想必这就是掀起六镇大起义第一轮高潮的破六韩拔陵起义了。

  想不到真的和怀荒镇起义相隔没有几天,一东一西同时发动。不过看样子沃野人比怀荒人要有“衝劲”的多得多,这才几天就横扫阴山,裹挟了大半个六镇。

  “你现在我这里歇著。柔玄和沃野的事情也不要对別人提,就说路上被马匪乱民劫持了。”

  “呃,二郎是有什么打算吗”吴都又接过崔氏递来的蒸饼,却没急著下口。

  “你走了之后咱们和库莫奚人打了好几场,还去御夷故城把他们老巢给扬了。现在镇上气氛有些...有些古怪吧。你就安心休息,我先去找大哥回来。”

  “既然二郎都这么说,那就听你的。我刚刚还在想呢,怎么你还从库莫奚人手里弄个女的过来。”

  安顿好吴都之后,乐起走出屋外轻掩房门,不由得长嘆一口气。

  说实话,他其实挺享受这几天难得的静謐。没有了镇將的压迫,没有豪强的催逼,甚至恶邻库莫奚和蠕蠕人也没了消息,整个怀荒都好像脱离了现实的束缚。

  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似乎也还不错。

  可西边消息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城外农田早被蠕蠕人踏毁了,从库莫奚俘获来的牛羊迟早要吃完,怀荒人的肚子早晚会再一次饿得咕咕叫。

  而沃野的起义已经波及到最近的柔玄镇,无论是沃野人还是官军,迟早会把目光移向怀荒。

  甚至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

  在乐起的影响下,怀荒镇的起义是从城中的镇兵开始发动的,所以镇兵-牧奴之间的“狱卒-劳改犯”关係並没有被真正打破。

  这些牧奴此刻依然承受来自鲜卑镇兵的压迫,虽然程度轻得多,但並不是不存在。

  沃野人破六韩拔陵短时间能裹挟起十几万大军,其中绝大部分就是六镇体系下的蠕蠕、敕勒牧奴。

  如果西边的消息传开来,怀荒內部的少不得又要乱。

  但如今,怀荒镇內的权力体系仍然没有明確的建立,一个不好怀荒义军就会化作一团散沙,被动或主动地融入乱军之中,然后又回到歷史本来的轨跡。

  原本歷史上,破六韩拔陵不仅裹挟了六镇镇兵、牧奴,还招揽了阴山下游牧的左右敕勒部,短时间就发展到二十余万人。

  不仅先后几次大败朝廷官军,还攻克了六镇的核心怀朔、武川镇。

  然后北魏朝廷本著寧与外人不与家奴的想法,请来蠕蠕人助阵,破六韩拔陵的起义军就在北魏朝廷和蠕蠕的夹击中覆灭。

  而六镇余眾被迁徙到河北就食,继而引发了在中原大地六镇起义的第二波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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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夫人,你走的时候他们还在打麻將”乐起看著院子里忙忙碌碌又不知所措的崔氏若有所思,隨口发问道。

  “郎君刚刚不还在称呼妾身为姐姐吗,怎么没有別人在场,反而又生份了”崔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郎君刚刚是在想什么,都出神了。”

  “这个...,崔姐姐是怎么看的,我意思是他们的牌局。”

  崔氏听乐起用对了称呼才放下手中活计,“妾身能有什么看法,郎君少来打趣我。妾身只觉得郎君宛如天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这么好玩的东西来的。”

  “崔姐姐,我是真想问问你。”乐起盯著崔氏不放。

  这个女人作为俘虏能在塞外好好地呆了十几年,还能保持俟斤对其的喜爱不变,又在在短时间內连续贏得怀荒妇人的同情和好感,足以看出她早就磨炼出一套察言观色的功夫。

  崔氏见乐起神色郑重,也放下一点小心思回答道:

  “郎君说过牌品见人品。徐將军心思粗中有细运气也不错,打的挺好。慕容將军性子则有点急躁,屡次被旁人二位看破,所以也就小输当贏,然后便没了兴趣,之后一直是他的夫人在打。”

  “卢长史和贺赖將军没什么好说的,没打几把看不出来。”

  “然后就数丘將军赌性最大,运气也颇好,打牌大开大合,所以也就大输大贏了。也正是丘將军提议,要用上真的赌注的。”

  乐起一听,心想果然没有问错人。

  “別人是小输小贏、不输当贏、大输大贏,那想必崔姐姐才真正的贏家”

  “妾身贏得不过是没有赌注的罢了。不过依妾身看,郎君才是最大的贏家。”崔氏盈盈笑道:

  “郎君昨天就打丘將军的主意,今天又来问我眾人的表现。想必是很在意丘將军咯”

  “妾身猜一猜...,如果用上赌注,再玩下去,丘將军怕是要输不少。这大概是合你的心意的吧!”

  正说著木兰也牵来一匹马將韁绳递给了乐起:“你大哥估计这会还在城外忙活著牲畜和草场的事情,快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