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弃城弃人(下)-《北朝争雄》

  翌日一早,乐起早早便到城外为柔玄人送行。

  “贾公不妨往参合陂、凉城郡走。”乐起早消气了,语气更是诚恳:

  “四月间蠕蠕入塞时,糟蹋了平城周边田地,想必代郡也缺粮,没法接纳柔玄难民。”

  贾思同神色复杂地看著面前的年轻人,虽说做了贼,却对柔玄百姓秋毫无犯,更没有报復滥杀,多少算是个好贼。

  “去平城可走白登大道,柔玄百姓可经不起绕路。”

  “另外休怪老夫多嘴。將军若是想跟在我们后头趁机攻城陷地...”贾思同盯著乐起说道,“就算当地郡守县令肯放我们入城,我也不会轻易入城,给尔等可乘之机。”

  “咳...贾公何出此言吶。”乐起颇感尷尬。

  贾思同一挥衣袖並不答话,而是转头就推起一架独轮车,儼然一副逃难老农的形象。

  此时曹紇真倒是凑了上来:“乐將军,您这不明摆著吗。真要监视我等也用不著派这么多骑兵。”

  乐起哑然失笑,环顾身后,三千余怀荒骑士整齐划一地列队於城下——他们是昨夜从且如城赶来的。

  “多虑了,我们家里也没有余粮,正好去乞伏袁池围猎以补贴家用。”

  曹紇真也不答话而是面带微笑向乐起行了一礼,转身就去追已经走远了的贾思同,再也不顾渐渐消失在天边、闪著日出金光的柔玄城。

  他对这座城池並没有一丝的留念。

  在这里,他度过了艰辛而又平淡的前半生,放牧、筑城、当兵、出征、替豪强、镇將干私活。

  如果不是蠕蠕入侵,也许这样的生活还將持续下去,直到他倒在服役途中。

  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要么投奔沃野人,要么投奔怀荒人。

  曹紇真自嘲地摇了摇头,自个就是个胆小苟安的人,谁能保证沃野人里大大小小的“王”和“將军”就一定比贾思同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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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又能保证他们加入叛军之后就能从牛马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人呢

  相比於留在寒冷荒凉的塞上六镇,也许在温暖的塞內还能有更多存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老天並没有遂曹紇真之愿。

  “这些官军究竟想干什么!”曹紇真闷闷地向贾思同发问,“这样子是打算把我们格杀在此处么!”

  他们正被当地守兵拦在旋鸿水北岸。

  “刺史有令,渡河者格杀勿论!”

  贾思同穿戴好官服,向守兵询问道:“是元刺史到了么!”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嘲笑,“嘁,乡巴佬”

  直到当日晚间,贾思同才明白了守兵的態度为何如此恶劣。

  “仕明兄!久別无恙乎”

  一名身著劲装的禿髮青年乘马渡过旋鸿水,贾思同正了正衣冠,快步越过眾人躬身对著青年行礼,口称刺史。

  “哎,仕明兄怎么如此生份”

  贾思同苦笑一声,收起了客套:“子和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禿髮青年男子名叫元顺元子和,是任城王元澄之子,不久前也还是恆州刺史。

  他是还是有名的才子,十六岁便通晓《杜氏春秋》,早年就和贾思同相交莫逆。

  “仕明兄所料不差,元叉还是不能容我。差点误了兄台性命!”

  此事要从几年前说起。

  凭藉宗室身份和贤名,元顺很早就当上了黄门侍郎。当时正值元叉掌权,可他偏偏不元叉拜谢。

  不仅如此,他还“鯁言正议,曾不阿旨”,把元叉得罪了个够,於是被赶到恆州任刺史。

  按旧例,镇守旧都的恆州刺史会兼任“都督恆州诸军事”,有时甚至还会兼督朔州、肆州。

  可偏偏元叉只给了元顺安北將军的空衔。

  这直接导致沃野、怀荒起义后,元顺竟然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愚弟是去齐州。”元顺继续解释道,“六镇动乱的当口,元叉怎么可能让我留在塞上,让我有机会执掌兵权呢”

  可贾思同还是不太明白,自恆州去齐州,走那条路都比经过旋鸿县要近。

  “我听说柔玄遭难,心忧贤兄便往北边绕绕路。果然在这里遇上了!”

  元顺撇了一眼仍在四週游盪监视的旋鸿游骑,狠声道:“司马仲明生怕我恋栈不去,又担心我投奔六镇,所以派人沿途监视。结果连累了你。”

  贾思同大惊,“子和是说新任的恆州刺史是司马仲明怪不得这些游骑操一口陇西口音。”

  这司马仲明可不是个好东西。

  他本是东晋皇室后裔,早年间任凉州刺史时为非作歹,极度贪婪残暴,因而被免职论死。

  不过这个年头好人不长命,祸害总是活千年。

  等待秋后处死期间正好遇上当今天子即位大赦,出狱后又娶了胡太后的堂姐为继室,因而得以起復官职。

  也就是说,这司马仲明和元叉算得上是连襟(元叉妻子为胡太后亲妹)。

  “呵,现在北镇有事,恆州刺史必然是他亲信党羽。”元顺捡起一根树枝,恨恨地戳入篝火中迸裂出一串火星:

  “我向司马仲明交接印信当日,他就迫不及待地召集州郡番兵。现在怀荒贼已经侵入恆州,他就能不待天子下詔便发兵討伐。”

  “所以,子和贤弟的意思是,司马仲明为了出兵积攒粮草,不会賑济柔玄人甚至可能把我们当作叛军的前锋,冒领军功充数”

  “然也!”元顺重重地点头。

  “如之奈何”贾思同双手一摊,无奈地问道:“我们所剩粮草不过三五日,不指望司马刺史又能指望谁呢”

  “那贤兄就没想想自己吗”

  元顺略显无奈,“恕我直言,虽然六镇动乱不是你的责任,可柔玄陷落却是不爭事实。就算平安入塞,仕明兄就不怕被元叉罪论死吗”

  “如之奈何!”贾思同偏过脑袋摆了摆手。

  元顺闻言气急,正色说道:

  “如今贤兄身处嫌疑之地,却还要带著一帮难民南下乞活。难道不怕天子和朝廷诸公把你当作图谋不轨的乱臣么,就算司马仲明现在把贤兄杀了朝廷也不会追究。”

  “贤兄同我一道去齐州。我既为齐州刺史,要想把你藏起来还是不难。”

  贾思同摇了摇头。

  而元顺的言辞越发的恳切:

  “仕明兄何必贪恋官职六镇之乱已成定局,光靠一个贪残的司马仲明怎么平息的了!等事態无法收拾的时候,贤兄再出来,朝廷必定重新启用。”

  “子和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贾思同勃然作色:

  “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只要天子一朝没有下詔將我论罪,我便仍是柔玄镇將,三千黎庶性命繫於我身,岂可为了一己私利而轻言拋弃”

  “哎...,那仕明兄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