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密语庄园与无声证言-《晚上好》

  阿杰的尸体躺在冰冷的沙地上,瞳孔里凝固着未散的惊恐。那支细小的吹箭尾羽还在微微颤动,像一只毒虫的触须。森林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只是众人的幻觉。

  陆离小心地取下吹箭,箭尖幽蓝,显然淬了剧毒。“自制武器。毒素提取自某种海洋生物,混合了植物碱,见效极快。”他看向吹箭射来的方向,树丛早已静止,“袭击者非常熟悉本地环境,并且…擅长隐匿。”

  苏棠蹲下身,轻轻合上阿杰未能瞑目的双眼。她指尖冰凉,那块眼泪形状的石头硌着她的掌心。“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记住’?记住什么?”

  凌墨沉默地站起身,目光从阿杰的尸体移向那间诡异的石屋,最后落在那束妖异的紫花上。恐惧和愤怒在他胸腔里交织,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心。线索又一次在眼前被掐断,但这一次,并非毫无收获。

  他走向阿杰之前瘫坐的地方,目光锐利地扫过沙地。就在阿杰刚才挣扎的位置,沙土似乎被无意识地划拉过,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

  凌墨蹲下身,拂开表面的浮沙。

  痕迹之下,似乎藏着什么。

  苏棠和陆离也围了过来。在凌墨的清理下,沙地上逐渐显露出几个被用力刻出的、歪歪扭扭的数字和字母:

  G7-HonigReden

  “G7?”苏棠皱眉。

  “像是某种编号或代码。”陆离沉吟道,“‘HonigReden’…德语,‘蜜语’?或者‘蜂蜜谈话’?”

  蜜语。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撞开了凌墨记忆深处的某个锈锁。一段极其模糊、被甜腻香气包裹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壁炉里跳跃的火光,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是祖母)在缓慢地念着“…蜜语庄园将是最终的归宿…”

  “蜜语庄园…”凌墨无意识地念出声。

  苏棠和陆离同时看向他。

  “你知道这个地方?”

  “一个名字…很久以前听过。”凌墨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试图抓住更多,但那记忆如同滑溜的鱼,瞬间消失,只留下这句完整的话和一种沉重的不安感。

  陆离已经拿出微型设备(非科技感,更类似防水地图和指南针)。“如果‘G7’是坐标代码或区域代号,结合‘蜜语’这个名称,大概率指向瑞士阿尔卑斯山某处。老夫人产业庞大,但以‘蜜语’为名的私人庄园,筛查范围会缩小很多。”

  他快速在地图上勾勒着。“结合之前蜂蜜产地和花粉来源的信息,最有可能的区域在…”他的指尖落在地图上某处山谷,“这里。”

  目标变得清晰,却也更加令人心悸。阿杰用生命留下的最后线索,指向了祖母势力范围的深处——那个名为“蜜语”的、仿佛只存在于模糊记忆和临终遗言中的庄园。

  那里藏着什么?最终的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残酷的陷阱?

  没有时间犹豫。袭击者可能还在暗处窥伺。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座诡异的岛屿。

  处理了阿杰的遗体,三人迅速回到那艘破旧的小渔船。解缆,起航。发动机发出疲惫的轰鸣,载着他们驶离这片被迷雾、铃声和死亡笼罩的海岸。

  海上的行程压抑而沉默。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对蜂蜜的渴望因紧张和悲伤而暂时蛰伏,但并未消失,像潜伏的兽,等待时机。

  凌墨反复回想那句“蜜语庄园将是最终的归宿”。是谁说的?对谁说的?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苏棠则摩挲着那枚锈铃铛和眼泪石。阿杰恐惧的眼神、森林里那个被烙印的守秘人、贝壳拼出的单词、还有那首破碎的童谣…所有这些碎片,似乎都围绕着那个被抹去的“第三个孩子”。他/她是谁?为何被遗忘?又与“蜜语庄园”有何关联?

  陆离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那张简陋的地图和阿杰留下的代码,试图推算出更精确的位置,并规划潜入路线。

  几天后,船只靠近大陆。他们弃船上岸,用最后一点现金弄来一辆不起眼的旧车,朝着阿尔卑斯山的方向驶去。

  越靠近山脉,空气越发清冷稀薄。沿途的风景逐渐从田园变为险峻的峰峦和深邃的峡谷。根据陆离的推算,“蜜语庄园”应该位于一处极为偏僻的私人山谷中,地图上甚至没有标注通往那里的正式道路。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停下补充物资。小镇气氛宁静得有些异常,居民看他们的眼神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镇上的小旅馆老板娘,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妇女,在收钱时看到陆离地图上标注的大致区域,手指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那边…没什么好看的。”她低声嘟囔,飞快地找零,“封山很久了。路不好走,容易迷路。”

  “听说有个庄园?”凌墨状似无意地问。

  老板娘脸色微变,猛地摇头:“没有!那边早就没人住了!你们肯定是听错了!”她几乎是把他们推出了旅馆门口。

  这种反应反而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他们按照计划,将车停在森林边缘,徒步进入山脉。山路崎岖难行,气温骤降。随着深入,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再次浮现,比在岛上更加隐蔽,却更加无处不在。

  仿佛整座山都是活着的,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每一步。

  经过一天一夜极其艰难的跋涉,根据坐标和地形判断,他们终于接近了目标区域。

  藏身在一片巨大的岩石后,他们用望远镜观察着下方那座隐藏在群山怀抱中的庄园。

  那不是想象中灯火通明的奢华堡垒,而是一座巨大、古老、近乎荒废的建筑群。灰黑色的石墙爬满了枯藤,许多窗户破损,用木板钉死。主楼高耸而阴森,副楼大多已经坍塌。庄园静悄悄的,看不到任何人活动的迹象,只有成群的黑鸦在塔楼和枯树间起落,发出嘶哑的鸣叫。

  一片死寂。

  唯有庄园后方,有一小片区域似乎经过修缮——一座孤零零的玻璃花房,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花房周围,隐约可见一片极其茂盛的、深紫色的花海。

  正是那种诡异的花朵。

  “这就是…蜜语庄园?”苏棠感到一阵寒意,“看起来像被遗弃了上百年。”

  凌墨的心却沉了下去。这荒芜的景象与他模糊记忆中那个提及“最终归宿”的厚重场所截然不同,但那种不祥的预感却丝毫不减。

  陆离调整着望远镜焦距,仔细观察:“主楼东翼三楼,第三个窗户,木板有近期撬动的痕迹。后院通往山林的小径,植被有规律性倒伏,像是有人经常行走。还有,花房…玻璃内侧有凝结水汽,内部有热源。”

  这里并非无人。有人极其隐蔽地生活在这片巨大的废墟里。

  是谁?

  祖母会把什么重要到需要灭口阿杰来守护的秘密,放在这样一个看似荒废的地方?

  “晚上进去。”凌墨做出决定。

  夜幕降临,山谷里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实质,寒风呼啸,如同鬼哭。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星光照亮轮廓。三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陡坡,接近庄园高大的铁艺围栏。

  围栏锈蚀严重,轻易翻越。庄园内部更是破败,庭院里杂草丛生,散落着破碎的雕像和家具。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花香更加浓郁,源头正是后方的玻璃花房和那片紫花海。

  他们避开正门,从一扇破损的地下室窗户潜入主楼内部。

  里面比外面更加黑暗,灰尘厚重得令人窒息。空气冰冷,弥漫着木材腐烂和某种陈旧药物的气味。巨大的房间空旷无比,脚步声被地毯般的灰尘吸收,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倾覆的家具、以及墙上残留的、被撕掉一半的华丽壁纸。这里曾经极度奢华,但破败中透着一股仓皇逃离的痕迹。

  他们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一楼,一无所获。除了灰尘和废墟,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们准备踏上那宽阔的、通往二楼的腐朽大理石楼梯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从楼上某处传来。

  三人瞬间僵住,屏息凝神。

  死寂再次降临。

  几分钟后,又是一声。更轻微些,像是拖拽的声音。

  声音来自…三楼。

  凌墨打了个手势,三人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踏上楼梯。每一下脚步都轻得如同羽毛,但老旧的木制楼梯依然发出细微的**,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上到三楼走廊。走廊幽深漫长,两侧是无数紧闭的房门。那拖拽声似乎是从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传来。

  他们一步步靠近。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陈旧的药物气味越发明显,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甜香。

  终于,他们停在了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双开门前。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凌墨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一道门缝。

  手电光柱射入——

  房间内部异常空旷,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被黑色绒布覆盖的画像。

  绒布前方,一个瘦小的、穿着陈旧仆人服饰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破布,机械而固执地擦拭着冰冷的地板。

  那“咚”声,是他(她)将水桶重重放下的声音。那拖拽声,是他(她)移动水桶的声音。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光线和动静,那擦拭的身影猛地停住了动作。

  他(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手电光下,是一张苍老麻木、布满皱纹的脸,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神采,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他的胸前,用别针别着一张泛黄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

  G7-清洁工

  而在他身后的地板上,被擦拭得异常干净的那片区域,用某种深色的液体,写着一个巨大的、尚未干涸的单词:

  SILENCE(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