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俄罗斯之行-《迷雾之城,窥探者背后的秘密》

  江晓晴的俄罗斯之行充满了沮丧。先是一个长焦镜头坏了,拍摄的风光照片洗印出来,像是烤焦了一角似的,那个旅行社老总肯定不能接受。这样一来,他不但拿不到报酬,预支的费用说不定也要给退回去,等于断了自己在沈阳的出路。其次是钱包被偷, 上衣内袋里的两千多块钱被掏得精光,只剩下一个双肩包,好在护照和船票都放在包里。他上了船,渡了河,一个人在黑河市区漫无目的地兜着圈,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

  走着走着,他的目光被街边橱窗里的一幅艺术照吸引住了。那是一家门脸挺气派的艺术摄影店,玻璃橱窗里陈列着不少人像摄影,其中一幅女人的肖像夺人眼目,用光和构图均十分讲究,看得出是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照片上的女人鼻梁高挺,目光深邃, 十分耐看。江晓晴不由得驻足端详,心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既风情又冷傲,既单纯又复杂。凝视了片刻,江晓晴方才把目光移开,这时,他发现靠近门口的橱窗玻璃上贴着一张招聘启示,粉纸黑字:“本店因业务需要,诚招摄影师一名,报酬面议。”

  江晓晴不由得心中暗喜,自己正无处安身,今天既撞到此地,不妨进去碰碰运气。 进人店堂,女店员看看他的装束,主动询问:“大哥是不是来应聘的?”

  “你们还招人吗?"

  “您是摄影师吧?请上楼,老板正好在。”

  江晓晴环视店堂布置,石顶、水晶灯、罗马柱,黄白相间的墙面、绛紫色窗帘桌布,在黑河这个边境城市,装潢如此考究的店铺并不多见,足见主人有实力,见过世面,品位不俗。

  楼上是一间摄影棚,灯光灿然,五彩缤纷的各式衣裙琳琅满目,屋角有一张白色的化妆桌,镜灯映照下,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弯腰给另一位年轻女子化妆。

  闻听楼梯响,手拿化妆笔的女子转过身来,江晓晴眼前一亮。这女子好眼熟,那双眼睛和那个鼻梁………他一下回过神来,眼前人不就是橱窗照片上的模特吗?

  没等江晓晴开口,女人主动问:“是来应聘的吧?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忙了一会儿,她又说,“要不这样吧,等这位顾客换好服装,你先给她照几张相,让我看看效果。”

  江晓晴想,这女老板倒是个痛快人,不用自我介绍,直接就给活儿干了。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放下背包,动手布置灯光,把布景稍加调整,选定顾客站立的位置,甚至连

  各种摆拍动作都设想好了。江晓晴干了十多年摄影,室内人物摄影是蛮有把握的,他的相机和镜头是全套美能达,价值小几万呢, 配上店里现有的布景、服饰、化妆,拍出的片子怎么说也差不到哪儿去。

  趁着客人进到里间去换衣服的当口,女人走过来跟他说话:“小伙子,我看你不像本地人,听口音是沈阳的?”

  “老板您说的是,我就是沈阳铁西人, 这不,一时回不去,想在这儿挣钱来着。”

  “那我们算是老乡了。得,一会儿拍出片子来让我看看效果。这店我也是刚盘下来不久,原先的摄影师不打算用了,不管你以前干啥,只要拍的照片顾客满意,在这儿你就能挣到钱。”

  江晓晴发现,老板不仅人长得漂亮,化妆技术也不错,拍照不用刻意挑选角度--早年在广州时,段雪为生计考虑,在一所美容美发学校学过三个月。她从小就对涂脂抹粉兴趣浓厚,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当时美容热正在南方的年轻女性中悄然兴起,喜欢扮靓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舍得花钱也舍得花时间让自己变美,美容产品的附加值非常高,要不是后来跟着张云彪去搞托运,指不定段雪的美容店就开起来了。但话又说回来,比起托运生意,美容美发这种只能算小儿科了。

  也许是他运气好,也许真是缘分使然, 江晓晴成了“雪梦美丽坊”的专职摄影师, 他的老板就是橱窗照片上的漂亮女人,他从营业执照上知道了她的大名--崔丽华。

  江晓晴不但工作在店里,住宿也在店里,老板管吃管住,工资计件,多拍多得。 从身无分文到有吃有住有工作,江晓晴还能挑剔什么?更何况老板还是个有魅力的成熟女人。

  渐渐地,江晓晴看出了女老板的精明, 该抠的时候抠得很紧,但大方的时候也很大方,还非常擅于交际。不知她是怎么搞的, 反正陆陆续续就和当地不少单位建立了联系,先是附近中小学的学生毕业照,光这一块,暑假前就让江晓晴足足忙了一个月。当然,收入也不错,拍这种学生照最省心,集体照拍一张能印上五六十张。学生证都是半身照,只要带个相机卷块红布,到学校随便往哪儿一挂,支起相机一口气能拍上一天。 此外,还有从俄罗斯旅游回来的游客,冲洗胶卷动不动就是十几卷,也是雪梦美丽坊的重要业务。

  江晓晴一边应付这些门面上的活,一边在婚纱摄影上用心。老板说了,要想和别的店拉开档次,咱还得在婚纱摄影一头下功夫,干这个才有利润。他和老板配合默契, 化妆带拍照,一套婚纱照净赚三五百,再送本相册什么的,只要包装得漂亮,准新郎准新娘没一个不肯掏腰包的。

  除了生意上的事,老板从不和他多言语,更不跟他谈自己的私事。楼下的店员对老板的私生活也概莫能知,只知道她是沈阳人,现在一个人另外租房住着。

  三个月下来,江晓晴对这位老板依然是一无所知。江晓晴有时挺好奇,如果她家在沈阳,怎么不见给家人打电话,也不见同乡来找她?难道她和自己一样,单身一人,了无牵挂?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如果说结过婚、生过孩子,那也很正常,如今离婚一个人单过的女性并不少见。

  在江晓晴眼里,崔丽华是一个谜。

  清明前的一天,老板拿出一张2寸照的底片让他冲印。江晓晴拿到暗房,看着一张男人的脸渐渐从显影液里浮现,三十多岁的样子,“萨达姆”式浓密的胡髭,头发光滑油亮。他是何人,与老板是何关系?但他不敢多问,只把疑问放在心里。

  到了11月底,老板突然跟他说要回趟老家,让江晓晴照看好店里的生意。江晓晴依旧什么也没问。

  过了一星期,老板回来了。江晓晴注意到她脸色苍白,精神萎靡,接过她的行李箱时,感觉她的手很烫。

  “你在发烧,我送你上医院吧?”

  女人无力地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去躺躺就好。”

  “那…我送你回去吧。”江晓晴试探着问。

  这回女人没有拒绝。江晓晴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五公里外一个老居民新村。爬到六楼,女人有点儿气喘,说想进屋躺一躺,让江晓晴回店里去。江晓晴寻思着得给她弄点儿吃的,没有马上离开,在厨房柜子里找到一卷挂面,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在煤气灶上煮了一锅鸡蛋面。等他把汤面热气腾腾端进去时,女人已侧着身子睡着了,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

  连续三天,江晓晴在店里和老板的住处两头奔走,尽管疲惫,但心情不错。平时显得高高在上的老板因生病而变得脆弱,成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女人。毫无疑问,现在她身边最需要的人就是他。

  江晓晴长年一个人浪迹天涯,没有人关照他,也没有人需要他关照。他有过女人, 但都是短暂的邂逅,这辈子从没和一个女人真正厮守过。如今,对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她似乎和他很近,又是那么陌生。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由于不了解,总有一种隔膜横亘在他们中间。但他分明又爱着她,从橱窗里见到她照片的那一刻起,就被她牢牢吸引了,他整个人都被她网住了。这大概就是漂亮女人的特权吧,他甘心俯首听命。

  为迎接香港回归,抓逃犯、清积案成为槜洲市公安局1997年的工作重点。抓捕重大犯罪嫌疑人段雪的任务,毫无悬念地压在了大案队长陶然身上。3月初,陶然带着小刘第三次北上。

  去年冬天抓捕马忠义,是线人M向曲晓明提供的线索。据此线索,陶然追踪到海川老城中心一家名叫香娜儿的服装精品店,在这个店里,陶然总共逗留了四分钟时间。他从进门的一瞬间,就隐隐闻到了一种香水的气味,尽管时隔三年,但这香味仍清晰如昨,他决不会认错。陶然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假意和女店员敷衍,直到对方说老板刚走, 他才意识到可能还有一个人刚刚和马忠义一起离开。

  M传递的消息是“马忠义在他的精品服装店里”,曲晓明原话转告陶然,使陶然误以为这店是马忠义的。之后马忠义被抓获并押回金枫,后续工作中小彭把马忠义的相关材料寄过来,陶然梳理后发现,复印自官方文件的个体工商登记本上,香娜儿的法人写的是李海洋。

  卷宗里不难找到李海洋这个名字,但这个李海洋还未成年,作为李永财的儿子,确切地说,作为李永财和前妻段雪的儿子出现在文件的某一页上。按常理,一个未成年人不可能登记为法人,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 年龄不是问题,坐在电脑前的某个人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搞定。

  修改年龄大多是为了当兵或者上学,把出生日期往前改一个月甚至一年,够到最低年龄要求;也有相反的情形,为了保持某项比赛的参赛资格或者在某个岗位上获得提拔、延退,反向操作,把出生日期往后挪一挪。这么一想,李海洋当这个法人合情合理,因为他母亲段雪才是香娜儿的真正老板。作为母亲,在考虑利益的时候本能地会首先顾及自己的孩子。加之她和她的生意经常处于动荡之中,把这样一家体面的门店登记在儿子名下,是母亲的心意,更是规避风险的远见。毕竟,未成年的儿子如同一张白纸,履历清白。

  小彭还告诉陶然,卖服装是段雪的老本行,她很早以前就在沈阳五爱市场摆摊位, 要不是她丈夫李永财因砍人入狱,她可能还在那儿干服装呢,“以她的能耐,说不定早就在五爱开了好几家服装门店了”。

  陶然不难推想香娜儿的日常运作--段雪通过广州的哥哥段辉给她组织货源并托运到西岭市场,马忠义从西岭市场把货拉到店里,女店员负责门面销售。经营一家店铺, 除了进货出货这些常规操作之外,需要面对的具体事项可太多了,水、电、煤、供暖、 装修、停车位,要对付的人更多,除了刁钻的顾客,还有工商、税务、卫生、消防、交通等方方面面,只要是上门来找老板的人, 一个都不能得罪。马忠义在社会上混迹多年,跟着张云彪也见过不少世面,在段老板身边,无论是托运店还是服装店,应该都有他的用武之地。事实上,他可能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合伙人,这个身份远比打打杀杀的保镖体面,不但能获得一定比例的分成,对老婆对岳父也算有所交代。

  此次北上,陶然把目标重点设定在香娜儿。据小彭反馈,香娜儿照常营业,甚至陶然见过的那个态度倨傲的女店员也还在店里。马忠义出事后她还能留在店里,必定是段雪信得过的人。那么,就从女店员人手寻找段雪的踪迹。

  和前两次一样,工作组此次北上也没惊动海川警方,陶然只知会了肖琳。到达的当天黄昏,陶然带着小刘轻车熟路摸到了香娜儿。店还开着,看起来是正常营业的,而且生意不错,店堂里的冬装正在打折促销,那位女店员忙着招呼客人,顾客是一对体面的中年夫妻,另有一个店员模样的中年妇女在店堂一角低头熨烫衣服。

  陶然先前和年轻女店员照过面,为避免节外生枝被她认出来,他没有进店,和小刘两人就在门口的车里守着,一直守到店铺打烊。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9点,期间没见两位店员出门吃饭,估计是在店里解决的。陶然和小刘早就饿透了,7点钟左右,小刘下车去附近一家饮食店打包了两盒饺子,两人胡乱填饱了肚子。之前,那位中年妇女已先行离开,现在,店堂里的主灯灭了,只见女店员走出门来,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反身把卷闸门拉了下来,弯腰拿钥匙锁上。

  陶然开车尾随,从大街拐进一条巷子, 随后进入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小区是开放式的,路面行人很少,不时有摩托车进出, 一辆当地称作倒骑驴的三轮车吱吱嘎嘎缓缓前行。考虑到他们的汽车进小区比较显眼, 陶然把车停靠到路口一个拉下的卷闸门前。 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跟着女店员步行,来到一幢红砖外墙的居民楼前。楼房高六层, 每层楼的外走廊都亮着暗淡的灯光。女店员上了中间一道公用楼梯,三转两转出现在三楼走廊上,往东经两个单元门停下。

  藏身在桦树阴影中的陶然紧张地盯着女店员的背影,想到那扇半截铁皮半截磨砂玻璃的门后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目标,他的呼吸不由粗重起来,心跳也在加速。然而,应声前来给女店员开门的却是一个男人。

  回到车上,小刘说:“陶队,这地址不在那些需要布控的地址清单里,你凭什么认为跟段雪有关呢?”

  “凭直觉。这个女店员跟她一定有接触, 说不定她就在附近。”

  “可人家是老板,有钱人,怎么可能混迹于这些租住户里呢?”

  陶然若有所思:“说的也是,她应该有一个更隐秘更安全的地方。”

  看店里的经营情况,最起码还保持着正常的进货和销售,没了马忠义似乎并没影响店里的生意。可是,凭一个女店员和一个阿姨,就能打理好这样一家精品屋吗?也许, 真正的店主一直都在,只是在刻意避人耳目。

  按原路返回香娜儿所在的街区,陶然选了一个靠近夜排档烤串摊的地方泊好,让小刘去摊位上看看都有啥吃的,他自己则在附近溜达了一圈。

  香娜儿服装精品店所在那栋楼是五层高的商住楼,底楼十间门脸开着各式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有卖服装的、有卖皮鞋的,还有理发店、手机店和化妆品店,装潢都比较考究。二楼往上是住户单元,靠着街道这一侧的窗户大多装了防盗铁栅,不少铁栅里面还晾挂着衣服。陶然绕到楼栋背后,眼前是一片刚拆除的旧房废墟,用围墙挡着,围墙外有条狭窄的过道,从过道可以直接走上东西两头的公用楼梯。紧挨着底楼店铺背墙, 堆放了很多杂物,空酒瓶、纸板箱、坏了的椅子等等,有几家店在墙背面加盖了车库, 车库门成了进出店铺的后门。香娜儿的后面没有车库,也没有后门可以出人。

  第二天,陶然和小刘赶在香娜儿开门前就到了。他们先是看见阿姨拎着一包东西来开门,进店后就忙着打扫店堂卫生。等了一个多小时,店里没一个顾客上门。快10点的时候,女店员来了,这回她是坐在一个男人开的微型面包车的副驾上。下车后,她帮着驾驶员一起拉开后车门,将一捆捆用塑料袋包好的货物卸下,拖进店里,然后男人就开车走了。下午,除了招呼几个生意,女店员一直在分门别类整理货品,边整理边在本子上登记核对。那个阿姨像是隐身了似的,没在店里露面。

  天色将晚,阿姨一个人出来了,手里拎一个空瘪的布包,走到五十米开外的公交车站等车。过了一会儿,女店员也出来了,拉下卷闸门匆匆离店。

  陶然疑惑:“她们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这女的说不定赶着去和什么人约会呢,我们跟着去看看。”

  他俩跟着女店员不紧不慢地往县城中心走,看着她在主商业街拐进了一家肯德基快餐店,隔着大玻璃,里面有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儿在等她,看样子是给孩子过生日。

  两人只好作罢,收工回到住地。

  第三天早上,小刘问去不去香娜儿。陶然说当然得去,要不我们这趟干嘛来的。

  到了店铺,看看卷闸门还没开启,小刘就下车去买包子了。刚买来的热包子陶然才咬了一口,就看见女店员匆匆来上班了。女店员打开卷闸门,陶然下意识瞥了一眼店面,就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头。摇下驾驶座的窗玻璃再看,初春的寒气一下子涌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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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香娜儿的橱窗在一夜之间变了样,三个男女衣模全都换了新装,昨天的冬装大衣变成了今天的毛衫和套裙。

  “怪了,难不成这店里藏着个田螺姑娘?”陶然自言自语。

  当然不可能有田螺姑娘,玄机就在这栋商住楼里。通常来说,商住楼下面的店铺和上面的住户是隔开的,各走各的门道。但凡事总有例外,在槜洲的闹市区,陶然见过买下底楼商铺后又买了二楼商品房的,业主敲掉部分楼板,改成复式结构,把楼下经商和楼上居家搞得浑然一体。这么做显然不合建筑规范,却也不见有人管。

  香娜儿也被改装过,店铺与二楼之间另有通道,只有这样,“田螺姑娘”才能解释。 中年阿姨每天买好菜进店,除了负责卫生和熨烫,就是上楼做菜煮饭,店里人足不出户就能解决吃喝问题。而且两天下来,陶然和小刘就没见过店里两个女人外出如厕,说明至少这两个女人的吃喝拉撒全都在内部解决,那就需要有配套的厨房和卫生间。

  陶然判断,段雪玩了一手灯下黑,她根本没离开海川,很可能就藏身于店铺上面的某个单元房里。这个初春的早晨,陶然在空气中捕捉到了她的气息,近在咫尺,真真切切。

  “小刘,你负责守着前头店面,我去后头堵楼梯,有情况及时联系。”他下了车,

  在关上车门的前一秒又弯下腰隔着车窗问小刘,“你记得段雪长啥样吧?"

  “放心吧陶队。”小刘答得非常自信。

  陶然的预感有时准确到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天早上醒来,陶然就暗暗跟自己打赌,赌段雪今天一定会在香娜儿出现, 赌注就是自己脑袋里的鸽子蛋。要是段雪出现,他就通知肖琳前来增援抓人,然后回去手术取出鸽子蛋;否则,哪怕鸽子蛋长成草鸡蛋也不去管它。

  黄昏时分,楼里的住户陆续回家,楼道里闹腾了一小会儿又平静下来。眼见天黑了,蹲守在旧房废墟里的陶然看见一个女人下楼的身影,黑风衣、大墨镜,艳丽的防风丝巾兜住大半张脸。不用看五官,从她下楼梯的步态陶然就能一眼认出来--崔丽华, 不早不晚出现在蹲守犯罪嫌疑人段雪的地方。她肩上挎个小包,拐过楼栋后四下里看了看,有点儿踌躇,像是很久没出门的样子。出了道口,她快步拐到路沿上打车,等了几分钟没见出租车过来,她把衣领竖起来,沿着人行道往南走。

  陶然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肖琳,然而,他却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他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拨出,一切工作都告圆满,他同时也知道,只要拨通这个电话,他和她之间的所有纠缠都将无可挽回地结束。也许,此刻陶然的心里还存着一点儿渺茫的希望,希望自己认错了人,或许世界上真的有个名叫崔丽华的女人,只是她长得跟段雪一模一样。

  他决定一个人先行跟踪。他把皮衣领子竖起来,这样勉强能遮住耳朵上的疤。走了大约十分钟,女人从主路人行道拐进一条巷子。陶然跟上去,看见她径直走进了一家门脸闪亮的美容美发店。美容美发店斜对面有间桌球厅,店堂的大罩灯下,五六个年轻人分别围着两张墨绿色的球案挥杆击球。陶然进去看他们打球,没人注意他。

  一个多小时后,女人从美容美发店出来,仍是一个人,俏丽的纱巾不见了,露出一头乌亮的长波浪,她每迈出一步,头上的秀发就跟着微颤一下,更显得风姿绰约。陶然装作刚好看见她的样子,疾步出了桌球厅追上去。“崔丽华,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吗?”

  女人一惊,回头看清是陶然,表情放松下来,还夹杂着一丝惊喜:“陶然?你怎么在这儿?”

  “打过你几次电话都没打通,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好巧。”她认出了自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并不意外。

  “是好巧。”她用探究的目光望着他, “你这是出差?”

  “可不,朋友约我在附近吃饭,看来我是来早了。”陶然的解释合情合理,附近的确有不少酒馆饭店。

  “刚过完年就出差,国泰公司生意不错呀!你一会儿西岭一会儿沈阳,这次在海川能待多久?”

  “少说要待个把星期吧。”两人在巷子里并肩而行。“上次在沈阳我喝多了,出了那么大洋相,后来朋友告诉我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我一直想找机会表示一下感谢…"

  “谢什么谢,这么说就见外了。不过, 你后来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呢?结婚了?" 她的语气戏谑。

  “哎呀,说来话长,要不咱俩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陶然扬了扬手,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靠。

  “不用了,我还有事,咱们明天再约。” 她四下里看了看,“你的电话号码没换吧?”

  “不可能换嘛,要不怎么做生意呢?你再忙,饭总是要吃的,用我们南边的话说,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陶然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上了出租车。女人没再坚持,也没挣开手。在捷达出租车的后座上, 段雪挨着陶然坐下,他依旧紧紧攥着段雪的手。他的手是温热的,他的眼睛里也有熟悉的热情。“我对海川不太熟,吃饭的地方你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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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整那么麻烦,上我那儿吧。”她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名。陶然没听清,但司机很明显是知道的。随后,她把他的手捂在自己的两只手里,把头歪在他肩上。

  陶然猜测,她所说的“我那儿”,多半是香娜儿。果然,捷达驶向了他们来时的那片区域,司机按着女人的示意停在距离香娜儿一个路口的地方。两人下了车,陶然抢着付了十元车钱,有意让她走在前头,自己稍稍落后。女人知道陶然跟在自己身后,脚步比先前慢了些。看着女人拐进商住楼一侧的路口,陶然心里涌起莫名的兴奋。

  女人进入楼栋,上了楼梯,穿过亮灯的过道,掏钥匙打开203单元门。陶然紧随其后一步跨进屋里,只听她在黑暗中抱怨说什么客厅灯坏了,让他小心脚下。他嘴里应着,眼睛努力适应屋内的黑暗。就在陶然以为她弯腰换鞋的当口,女人突然将身子一偏,整个人擦着他滑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阻挡,女人已迈过门槛,一转身把防盗铁栅门从外面锁上了。

  肖琳被老袁带进楼上一个房间,房间里一个男人背窗而坐,直到他开口,肖琳才意识到对方是谁。

  “肖科长,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赫鹏飞?你怎么在这儿?”她转身,老袁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肖科长,你是聪明人,我也就不跟你遮遮掩掩了。我来就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说,抓了段雪谁会获益?”男人站起身,整整高出肖琳一头,他毫不在意她的不快。 “要我说,一个也没有。瞧,在你这儿不过是完成一个日常工作,又不会给你立功授奖,更别说提拔重用了,是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一个男孩儿和→个女孩儿马上会成为没妈的孩子,没人管教,将来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龙生龙凤生凤,他们的妈妈坐牢,他们大概也成不了龙凤,只能变成打洞的老鼠。可如果妈妈还在,一切都还会照旧--托运站、停车场、商店、家。再说, 她一个女人家能有啥害处?最主要的,她对你没害处,没碍着你啥事。”赫鹏飞居高临下望着肖琳,肖琳能闻到他头发上的摩丝气味。“肖科长,在你的地盘上,姓段的有没有滋过事?没有是吧?这么多年来我们大家一直相安无事,互相照应,这不是很好吗? 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赚钱,赚大钱。”

  肖琳抬起下巴挺直背,眼睛直视着前方的窗户,态度不卑不亢:“赚钱固然重要, 但得合法合理,不是什么钱都能赚的。再说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赫鹏飞背着手踱出去三五步,又回转身:“她到南方也是为了赚钱,她赚的钱, 都拿回来了对不对?多少人受益,你想过没?"

  这话说得不能更露骨了。肖琳一时无语。仅她所见,老袁三天一小酒,五天一大酒,包括各种各样该招待和不该招待的。所有这些花销从哪里来?不可能拿去财务报支吧。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干外协工作的,一年到头跟五湖四海的同行来来往往,人喝的酒,车加的油,一大半是不能报销的,但工作还得做,朋友还得招待,钱从哪儿来?不可能从自己口袋里掏--那点儿工资够干吗的?要是没有这些吃吃喝喝,又哪儿来的人与人之间所谓的情谊;如果没有这些酒水润滑,所谓的工作业绩,恐怕得打个对折。

  赫鹏飞凑近她:“肖科长,你想想这里面的利弊,不难选择,是吧?难道要为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发生的一个不相干的案子搭上自己的前途,甚至.儿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听到儿子二字,肖琳突然间脸色煞白,仿佛绳索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没什么意思。我们都清楚,办不办段雪,关键看你的态度;我们同样清楚,你住什么地方,开什么车,儿子读什么学校。肖科长,你已经为工作牺牲了婚姻,这代价可不小哟。我这是好意提醒你,你若一意孤行,恐怕要留下遗憾了。你想想,这里有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你办了段雪的案子念你好? 听我一句劝,聪明人懂得顾全大局,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这是威胁吗?”肖琳气得浑身发抖, 其实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对劲,却选择回避,等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被裹挟在里面无法自拔。

  “我怎么敢?但有些事只能怪你自己, 有时候你确实是太大意了。”赫鹏飞从风衣胸袋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哗一下抖出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肖琳形象不雅,有的衣衫不整,有的眼神迷离,有的头发纷披,发丝上还沾着呕吐物,完全是醉后失智的状态。肖琳抢过照片三下两下撕得粉碎。“偷拍我, 无耻!”

  “知道你会生气,所以我还留了一份," 赫鹏飞耸耸肩膀,“谁让我们这么有缘分呢?”

  “姓赫的,我警告你,别太过分!”肖琳转身走出房间,重重地摔上门。

  “肖科长到底是聪明人啊,走好不送。” 门背后传来赫鹏飞得意的声音。

  肖琳知道,赫鹏飞是个混蛋,看他如何对付张云彪,就知道为达目的他是什么下三烂手段都能使出来的。跟他硬扛不明智,现在要做的是不动声色地收集赫鹏飞的违法犯罪证据,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跟他来一个彻底清算。

  此时,赫鹏飞在西岭市场已成气候,每天收取的货车停车费十分可观。为保证这些车辆进场,他手下养着三四十号马仔,个个腰圆膀粗,一句话不对付就把人一顿好打, 长途货车司机没一个敢不听他们招呼随意停车。

  赫鹏飞的野心还在膨胀,他要在整个西岭市场称霸,可张云彪仗着在南方的托运生意做大,想跟他抗衡,不让他收取一年大几十万的停车费。

  张云彪最后一次出现在海川西岭市场, 距离他死亡只剩下一个月。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张云彪接了赫鹏飞的战书,准时前去谈判。

  据目击者说,当时张云彪带着八个人, 开着三辆黑色轿车,气势着实不小。尽管他只能坐轮椅上,穿着依然十分考究,一身派罗蒙西装,腕戴劳力士大金表,手上戴着的九个金戒指亮瞎人眼。

  “姓赫的,谁说就许你开停车场不许我开,让他出来走几步瞧瞧。”

  “姓张的,有种你开一天试试。你小子下身残了,信不信我叫你上身也冒烟儿?"

  这样的谈判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双方不欢而散。张云彪当即打电话给孙冠球,命令他派人去上海炸了赫鹏飞的集装箱。孙冠球知道老板是气疯了,但即便是疯话,只要老板开了口,谁敢不听?孙冠球马上安排了-辆尼桑,载了四个伙计连夜从竹泽出发,走沪嘉高速奔上海。后来孙冠球交代:“要不是当天在浙江嘉兴高速口被警察截住了,后备厢里的炸药还真能派上用场。”

  如此嚣张的一个人,转眼就没了,西岭市场依然人山人海,就像压根没有过张云彪一样。

  段雪是赫鹏飞手里的一张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抛出来,他的事业版图需要像段辉、段雪兄妹这样的人一步一步扩充。停车

  场和托运线不过是构成庞大版图的点和线, 他还有更宏大的商业计划。他的商业计划需要大资金,这些资金一方面通过点和线上的收益支撑,另一方面,银行贷款是主要渠道。办贷款难不倒赫鹏飞,只要有项目批文,就可以向银行申贷。

  肖琳记得大约三年前的一次酒局。那天老袁拉着她一起去一家粤菜酒楼,进了包间一看,做东的正是赫鹏飞。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身想走,被老袁一把拉住,说肖琳你什么意思,让我在兄弟们面前丢脸是不是?不得已,她只好虚与委蛇,犯不上为了一顿饭得罪上司。那天让肖琳印象最深的是,席间赫鹏飞拍着一个瘦高个儿中年男子的肩膀说:“咱崔行长可是真正的财神爷啊, 澳门新葡京酒店的服务员只认他,不认我, 哈哈。”

  再次当面领教了赫鹏飞的跋扈,肖琳感觉非常屈辱。她恨自己身为警察,面对这样一个恶棍却没办法将其绳之以法,同时也忧虑金枫“11·28”案在逃人员不能全部归案,更担心脑袋里长着肿瘤的陶然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收网。

  在某一个失眠的夜里,她几次三番拿起电话想跟某个人说说话,却发现根本就没人可以倾诉,于是,她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在男人主导的世界,难有女人立足的地方,无论是生意场还是职场、其实都一样。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没办法活得更体面、 更尊严,这是身为女性的悲哀。一个女人, 如果不愿意依靠某个或某些男人,被他们认可受他们保护,真的很难做成什么事情。有时候,再怎么努力都白瞎,只因为你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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