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市买针-《婉风沉》

  京师七月廿三,晨雨斜织,瓦檐滴水成线。

  白玉堂后巷走出两位撑伞女子。

  那伞面旧得发白,却也干净,伞下一侧是周婉儿,肩挎药箱,另一侧是负责撑伞的阿苦。

  出门挎药箱是婉儿从白玉堂立起之日便养成的习惯。

  只因在这个古代世界里,触目可及的尽是贫病之人。

  今日正值市集,她拉着阿苦陪她去逛集市——买针。

  昨夜《本草纲目》残卷被雨潮浸坏,需重新装订,婉儿却找不到合适的针来用。

  “小姐,下着雨,你就非得亲自去?”阿苦把伞往婉儿一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却湿透,“我一个人就能办妥的事。”

  婉儿将伞往阿苦一侧推了推,笑道:“你去不是不行,但针是我使,我要试韧,你挑的未必称得了我的手。”

  “好吧!”阿苦一撇嘴,满眼疼惜,“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掌柜,记得我在牢城营当差时,像这些小事李德穗从来不会亲自去。”

  听阿苦提起牢城营,突然勾起了婉儿的回忆,不禁感慨道:“是啊!牢城营……好似许久以前的事,其实才过去几个月,却像做梦一般。”

  “小姐,”阿苦侧过头看着婉儿,一脸歉意,“我真是多嘴,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呵呵,无妨,”婉儿笑颜如温玉,“若没有牢城营,你我也不会相识,此时你又怎会陪我去买针?”

  “说的也是。”阿苦总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说话间,二人已到集市。

  虽然阴雨绵绵,集市里却人潮攒动,棚摊连绵,雨声敲棚,像无数小鼓。

  空气里混着姜茶、蒸包、馄饨的味道,热腾腾直冲鼻腔。

  这不禁让婉儿想起穿越前,父亲总爱带她去城郊逛集市,就为给她买一碗馄饨吃。

  此情此景,好似又将那熟悉的味道勾回她的舌尖。

  “你饿吗?”婉儿侧目,看着阿苦:“我有点儿饿了。”

  “小姐想吃什么?”阿苦笑问:“姜茶?还是蒸包?”

  “都不是,”婉儿一撇嘴,“馄饨。”

  阿苦笑答:“我也好久没吃馄饨了,咱们一人来一大碗?”

  正要往馄饨摊棚下凑时,婉儿却发现了一个卖针的男孩。

  只见在馄饨摊棚下摆着个针摊,蹲着个十二三岁的小贩,衣衫满是补丁,沾满了泥水。

  此刻,他正用剪子铰自己头发,长长的一缕摆放在荷叶上,标价“十文一束”。

  婉儿不禁好奇,过去问道:“小兄弟,你不是卖针的么,如何还卖头发?”

  小贩抬眼,见是个绝美温婉的小姐,眸子不禁一沉:“俺娘生病,家里无钱抓药,针又卖不了几个钱,我只好卖头发咯。”

  “谁买头发作甚?”阿苦也不禁感到奇怪,“又不能当棉花用。”

  “戏班子买去当胡须,你们买不买?”小贩低着头,将刚铰下的一缕头发放到荷叶上。

  阿苦心软,看向婉儿,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咱们买了吧!

  婉儿一笑,蹲下身对小贩道:“我替你母亲看病,不收钱,你这些针我照价全买,可好?”

  小贩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连连向婉儿拱手作揖:“姐姐若能治好俺娘的病,寺儿愿给姐姐当牛做马,这些针不值几个钱,都送给你。”

  原来这小贩名叫寺儿,和婉儿仅一字之差,旁人听了定以为她俩是姐弟。

  听到他的名字,婉儿不禁对这孩子多了一分亲近感。

  “你家在何处?”婉儿拿出一把碎银,塞给小贩,“这会子就带我去。”

  寺儿死活不收钱,只忙着收拾摊位,生怕放走了婉儿:“就在前面巷子里,我带你去。”

  于是,她俩的馄饨也没吃成,倒先去给人看病。

  寺儿家离集市不远,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他家果然穷困不堪,家徒四壁。

  一个妇人正躺在草榻上,脸色腊黄,虽然不过四十岁的年龄,却显出五十岁的光景,显然是寺儿的母亲。

  婉儿指尖搭她腕,细而沉,轻取几乎不得,重按始觉。

  再看其脸颊,腊黄如柿。

  婉儿心中顿时明了——气血两亏,营养不良,说的直白些就是长期吃不饱饭造成的。

  治疗此症只需一剂当归补血汤,外加乌鸡、猪肝等食材便可治愈。

  寺儿忙问:“姐姐,俺娘有救吗?”

  “有救,”婉儿打开药箱,翻找一番,似乎没找到她要找的,便向寺儿道:“姐姐今日未带方笺,你家里可有纸张?给你写个方子好去抓药。”

  寺儿一听有救,显然十分高兴,眸子里顿时有光,但听到要纸张,便又挠起头来,只在家中四处张望。

  他家里穷连糊窗户的纸都没有,哪里有多余的纸张?

  婉儿抿嘴一笑,正准备让阿苦上街找一张去,却听寺儿兴奋道:“有啦有啦!”

  说着,他从灶旁拿出一张已撕去一角的皱纸,交给婉儿:“这是我引火用的,姐姐看行吗?”

  婉儿接过这张脏兮兮、皱巴巴的纸,笑道:“总比没有强。”

  她将这张皱纸铺于破木桌上,准备挥笔写方时却愣住了,笔悬在半空却不往下落。

  阿苦和寺儿诧异道:“怎么了?”

  婉儿不语,只呆呆看纸。

  原来这居然是一张“佛座草图”,正面画佛,背面写“永泰公主敬铸”字样。

  婉儿心头一跳:“难道公主真有窃国之念?”

  她又问寺儿:“这纸从何处得来?”

  寺儿挠头:“前几日,有个醉汉在巷口昏睡不起,我扶他时,从他身上遗落的。”

  婉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始终盯着草图看,一言不发。

  她眸色微沉,面不改色的将图收入袖中,向阿苦吩咐道:“去雇辆车,将寺儿和他娘搬到咱们府上去住,瞧这破屋子,漏成啥样了!”

  阿苦笑答:“知道啦,小姐。”

  寺儿一听,顿时喜从天降,忙给婉跪下:“姐姐能收留寺儿,寺儿今后愿当牛马孝敬姐姐。”

  婉儿和阿苦对视一笑。

  阿苦道:“这孩子嘴真甜,府里还正缺这么个机灵鬼呢。”

  不一时,阿苦找来车,将寺儿娘弄上车,四人回府。

  回府后,阿苦安顿好寺儿和他娘,便又回到婉儿房中帮忙。

  婉儿正在灯下细看从寺儿家得到的“佛座草图”。

  白日里没有细瞧,只是觉得诧异,此时对着灯火细细研究,果然瞧出了一些蹊跷,抑或说是破绽:

  其一:背面条幅“永泰公主敬铸”明显为模仿公主笔迹所写,说明有人伪造公主签字。

  其二:正面佛像线条用“内造朱砂”,非民间画匠能调,纸质带“内库暗纹”,此种纸民间并无有售卖,说明图纸出自宫廷。

  其三:缺工序戳——凡皇家大件制作需经礼部、内府两道工序戳记,此图却是空白,说明此图并非出自官方渠道。

  从这些破绽可得到一个推测:有人将公主推到前台当挡箭牌,自己躲在背后实施阴谋诡计。

  要想破此案,还得从佛座入手:是谁将佛座藏入白云庵的地宫里的?

  如此巨大的佛座,定然需要很多苦力合力去搬运。

  眼下只有找到这些苦力,再从他们嘴里撬出雇主,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案子也就破了。

  思路捋清,婉儿脑中下一步的计划也就成型了。

  阿苦忍了一天,终于开口问道:“小姐,你从图上到底能看出啥?”

  婉儿并不直答,而是轻声笑道:“烦请阿苦姐姐去请武大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