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赤魇马4-《月下飞天镜》

  厮陁完的赞美,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骤然打破了公式化的寒暄气氛。

  空气似乎凝滞一瞬。

  苏赢月下意识微微侧首,看向沈镜夷。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也因这句赞美而侧过头,垂眸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在这猝不及防的瞬间,在空中短促相接。

  他的神情依旧沉静,眼眸深邃,如同深潭,看不出什么明显波澜。

  苏赢月依然,她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片冷静的疏离。

  她清晰地明白,这“相配”的只是容貌、气度这些外在的条件,与思想内心情感毫无干系!

  两人对视仅仅一息,便如同蜂蛰般,默契地同时转头。

  沈镜夷看向厮陁完,唇角牵起一丝得体又疏离的弧度,语气平稳道:“使臣过誉了。”

  这句话,说得进退有度,既回应了称赞,又巧妙地将这份私人夸赞推拒开去。

  苏赢月则微微一笑。

  反倒是张悬黎抑制不住开心,朝她眨眨眼睛,仿佛在说,“看,大家都和我一样,都觉得你和表哥天生一对。”

  蒋止戈也是一副,好似在夸他一般,一脸憋着笑的样子。

  苏赢月看着他两的兴奋模样,再看看厮陁完真诚的笑容,心中顿觉复杂又好笑。

  “厮陁完公子,您今日大叫大驾光临提刑司,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蒋止戈直接询问,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爽。

  厮陁完闻言,脸上登时浮现出担忧之色,语气沉重几分,“不瞒蒋巡检,我今日来找沈提刑,确为一心事。”

  “吐蕃为了交好宋,进献的那三匹良驹,乃我吐蕃最好的良驹。它们生长在苦寒高原,骤然来到这繁华汴京,环境、气候、饮食皆变得不同。”

  厮陁完忧色更甚,“我生怕它们有所不适,辜负了赞普厚望,也辜负宋皇陛下的隆恩。”

  “我心中实在忧虑,寝食难安,因此,这才特来寻沈提刑。”他目光恳切,“想请沈提刑拨冗,陪我一同去天驷监看视一番,这样我心中的大石才可落下。”

  蒋止戈一听“良驹”和“天驷监”,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好似两盏小灯笼。整个兴奋地几乎要按耐不住跺脚,声音陡然又高了一些,迫不及待道:“去看马?好事啊!使臣先生,此等大事,吾愿一同前往护卫!”

  他期待地看着厮陁完,脸上写满了“让我去吧让我去吧”的渴望。

  他话音刚落,张悬黎也按耐不住,但她顾着厮陁完在,没有如平日那般大声嚷嚷,只是倏然伸出手,捏住沈镜夷的袖角,轻轻又急促地扯了两下。

  沈镜夷侧头。

  她抬脸,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里面盛满乞求和渴望,嘴唇无声说着,“表哥,我也要去看马,求你了。”

  沈镜夷垂眸看了眼张悬黎可怜兮兮又急切的模样,没有回应,目光越过她,看向苏赢月。

  苏赢月怔了一下,他这是在询问她的意思吗?

  她确实想去,那日郊外惊鸿一瞥,那三匹良驹的神采勾起了她描绘的欲望。回去当晚,她便铺纸描绘,但却不及神驹的十分之一神韵。

  她一直想再看看良驹,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身份和理由。

  思及此,苏赢月迎上沈镜夷的目光,神色平静,语气舒缓却清晰,道:“那日西郊远观三匹西域良驹风采后,我便尝试着将其画下来,只是远观终究未得其神髓骨骼……”

  她话未说完,便被厮陁完打断,他眼睛发亮,带着极大的兴趣和惊喜看向苏赢月,“夫人竟精通画技?可是真的?”

  “略通一二,不敢当精通二字。”苏赢月谦虚道。

  “哪是略通,是很通,我见过那画,马儿好似活了一般。”张悬黎插话道。

  厮陁完一听,眼睛更亮了,他看向沈镜夷。

  沈镜夷唇角扬起一个微笑,从容不迫道:“厮陁完公子如此牵挂忧虑良驹,令沈某动容。既然内子恰巧在描绘良驹,而公子又这般挂念良驹,不若这样,让内子一同前往天驷监,观摩后绘出良驹送于公子。”

  “如此一来,即便公子日后离开汴京,亦可时常观画,如见真马,以慰思念之情。岂不两全其美?”

  厮陁完闻言,当即又惊又喜,“当真?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沈镜夷微微颔首。

  “那还等什么?”厮陁完声音急切,“我们现在就去天驷监。”

  沈镜夷和厮陁完你并肩在前,交谈着良驹可能水土不服的问题。

  蒋止戈精神抖索地冲向最前面,吆喝着兵卒备马清道。

  张悬黎立马悄悄挪到苏赢月身边,紧紧挽住她的手臂,脸上笑盈盈,边走边低声道:“月姐姐你真是太聪明了!画画这主意真是太妙了!”

  苏赢月微微一笑。

  心头那因送饭而起的烦闷,竟被这突如其来的看马之行悄然冲散了。就如同墨点滴入溪水,顷刻间便被奔流的活水带走。

  “真是太好了,很快就可以近距离看到好马了。等到了地方,我要找个最好的位置,将马儿看得清清楚楚。”她嘴巴小声地说个不停。

  忽然她停顿了一下,而后猛地晃了下苏赢月的手臂,脸上笑容越发灿烂,“月姐姐,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好笑的事。”

  苏赢月微微侧首,看向她,“是什么?”

  张悬黎脸上带着一种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更凑近她一些,压低声音说:“月姐姐,我瞧出来了,咱们以后不能给表哥送饭啦!上次给他送饭,遇上了命案。这次给他送饭,又遇上使臣看马。”

  “咱们这根本不是送饭的,咱们是‘喂’事的!你看,两次都这样,哪回也没吃着!一口都没有!”

  闻言,苏赢月唇角忍不住弯了一下,旋即又迅速收敛,只化作眼底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两次送饭皆是无用之功,反倒像是某种明确的暗示——这本就不该是她做的事。

  如此也好,下次便可用此理由名正言顺推拒。

  思及此,苏赢月心中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脚下也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