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云路-《吾骸为舟渡神回》

  得知许洛已有重用姚湘之意,白羽哲在幽正殿中亦是精神一振。机会来得比预想更快,但欲使其深信不疑,必先投其所好,甚至需行“苦肉计”。他与花妄和许泽迅速商议,定下了一条险中求胜的策略——让姚湘公然“背叛”旧日看似建立的“交情”,狠狠得罪花妄的靖安司和许泽的崇文馆。

  计策既定,便雷厉风行地上演。

  先是靖安司一批紧要的军械调拨文书,在经手内监司副道主姚湘复核时,被以“格式不合,印鉴存疑”为由硬生生扣下,延误数日,险些误了边境换防大事。花妄当庭震怒,指着姚湘的鼻子斥其“阉奴误国”,两人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若非仙尊制止,几乎要动起手来。

  紧接着,崇文馆筹划已久、旨在选拔寒门子弟的恩科方案送至内监司备案,姚湘竟鸡蛋里挑骨头,逐条批驳,斥其“耗费国帑,徒增冗员”,建议大幅削减规模。许泽虽未如花妄般暴怒,但当场面色铁青,拂袖而去,此后逢人便称姚湘“小人得志,断不可交”。

  这两件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皆惊愕于姚湘的翻脸无情,前脚还拼命巴结,后脚便如此踩踏,真是十足的小人嘴脸。也有人暗中揣测,此乃仙尊授意,意在打压花、许二人势力。

  而这番做作,果然深合许洛之心。他冷眼旁观,见姚湘为了向自己表忠心,不惜自绝于其他实权人物,尤其是得罪了与其有过“交往”的花妄和许泽,这无疑是将自身退路彻底斩断,只能更加死心塌地依附于自己。这种“孤臣”姿态,正是帝王驾驭权术中最乐见的一类。

  许洛不再犹豫。他很快下旨,以姚湘“忠心可嘉,勇于任事”为由,将其破格提拔为秘阁正道主,更令人震惊的是,许洛随即宣布,将秘阁从内监司中独立出来,不再隶属任何一部,直接对仙尊负责,由姚湘兼任秘阁首座,位同其他主事,专司监察百官、密查要案,拥有直奏之权,地位超然。

  此举无疑是在本就微妙的四部平衡中,又投入了一块重重的砝码,或者说,是仙尊亲手锻造了一把只听从自己号令的“利剑”。弹劾花妄、许泽“御下不严、办事不力”的奏章,也适时地从秘阁流出,虽未动摇二人根本,却也足以让他们暂时收敛锋芒。

  姚湘,这个数月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副道主,一跃成为仙尊跟前最炙手可热的新贵。而他的“背叛”与“上位”,也成功地将朝堂的注意力与火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地位稳固后,姚湘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耐人寻味。他一改对镇邪司的疏远,开始极力示好。镇邪司递上来的、需要其他部门协办的卷宗,到了他这里总是优先批复,条理清晰,意见中肯,为韩鲤柔省去了大量周旋的麻烦。他还时常以个人名义,向镇邪司赠送一些他自己绘制的驱邪符篆。

  这些符篆看似制法古旧,笔触甚至有些笨拙,不似当代流行符法那般流畅华丽,但奇怪的是,其驱邪效果却出奇的好,连一些棘手的老妖见了都避之不及。韩鲤柔心下诧异,曾私下找人鉴定,回报皆说此符蕴含的力量至纯至阳,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老意蕴,绝非寻常邪修所能为。

  这更增添了韩鲤柔对姚湘的好奇。她终于寻了个机会,在姚湘又一次送来批好的卷宗时,屏退左右,直接问道:“姚正道主,本司很是好奇。你昔日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又屡施援手,究竟是何用意?”

  姚湘早已备好说辞。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愧与畏惧,低声道:“韩司主明鉴。昔日……实非下官不愿亲近,而是……不敢。”

  “哦?有何不敢?”

  姚湘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起极大勇气,微微扯开官袍领口,露出了脖颈上那道暗红色的“罪鲤纹”:“司主请看……奴才这出身,这过往……实乃戴罪之身。仙尊与花宗主仁德,允我戴罪立功,然下官自知污秽,岂敢玷污司主清誉?镇邪司执掌正道光明,奴才一介邪修,避之唯恐不及啊。但是镇压邪祟也是作为一个修士的本分,所以才斗胆替主事大人解决一些小事。”

  他言辞恳切,将疏远的原因归结于自卑与敬畏,合情合理。韩鲤柔看着那道刺眼的烙印,想起关于姚湘曾被花家严惩的传闻,心中疑窦稍解。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见韩鲤柔神色缓和,姚湘趁热打铁,问出了一个埋藏已久,也是替白羽哲问出的问题:“韩司主,奴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司主。”

  “讲。”

  “若一人从未用自身力量行过恶事,心中亦存善念,欲护佑苍生。然其所修之道,却非天地正道,乃至为怨气瘴气所驱……这样的人,是否便注定为天地所不容?”姚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真诚。

  这个问题,让韩鲤柔愣住了。她凝视着姚湘,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这究竟是试探,还是真正的困惑。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只道:“此事,容我想想。”

  这一想,便是一整天。

  第二日,韩鲤柔派人请姚湘至镇邪司偏厅。没有寒暄,她直接开口道:“你昨日所问,我思之良久。”她目光平静而深邃,“世间之路,并非只有一条。有人正面朝前,行走阳光大道,一往无前,可走一里。有人或许因故,只能背面朝前,于黑暗中摸索,逆行一里。”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然,若二人心中所向,乃是同一处目的地。那么,正面行走固然坦荡,背面逆行,却需克服更多迷惘与荆棘,其艰难,犹胜前者数倍。只要终点一致,如何行走,是个人之选择。而选择更难之路仍不放弃者,其心志,或许更为可贵。道不同,未必不能为谋,志相同,便可同路而行。”

  这番话,通过相繇清晰地传到了远在幽正殿的白羽哲心中。

  白羽哲听完,久久无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百感交集。韩鲤柔没有给出简单的对错评判,而是以一种超越门户之见的格局,指出了“目的”的重要性,并理解甚至尊重了“逆行”的艰难。这无疑是对他当下状态的一种深刻慰藉。

  他走的,正是一条“背面朝前”的险路。运用怨气,与凶神共生,周旋于仇敌之间,这一切都与昔日那个光明磊落的白家二公子背道而驰。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已然堕落,是否终究会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但韩鲤柔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内心的迷雾。

  只要最终的目标是澄清冤屈、守护该守护的人,那么过程如何艰难,手段如何非常,或许都有了坚持的意义。这并非自我开脱,而是对复杂现实的一种清醒认知。

  “相繇,”白羽哲轻声对识海中的伙伴说,“看来这位韩司主,比我们想象的,更要明澈几分。”

  相繇哼了一声,语气却不如往常那般刻薄:“算她还有点见识。不过小子,别高兴太早,路还长着呢。”

  白羽哲微微一笑,是啊,路还长。但至少此刻,他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这条“逆行”之路,虽然遍布荆棘,却并非毫无价值。

  而韩鲤柔其价值或许远超乎最初的预估。仙尊脚下的棋盘,棋子们的心思,正在悄然发生着连执棋者都未曾预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