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击退与疑虑-《天下归墟我归客栈》

  铁钳靠墙,扁担归位,萧灼弯腰捡起最后一块碎门板,搁在柜台上。木片边缘参差,像被野狗啃过。

  小七还蹲在角落,盯着地上那三个黑衣人,眼神发直。老周抱着账本缩在后屋门口,嘴唇哆嗦,手里算盘珠子拨来拨去,却没出声。

  “愣着干嘛?”萧灼头也不抬“一个两个,当自己是看门石狮子?”

  小七猛地一激灵,爬起来:“要……要报官吗?”

  “报什么官?”萧灼拍了拍手上的灰“他们又没偷你裤衩。”

  老周颤声道:“可这可是行凶斗殴!万一官府查下来,说咱们私设陷阱伤人……”

  “陷阱?”萧灼冷笑“你家灶台边撒石灰也算陷阱,那全城饭馆都该抓进大牢。”

  他走到前门,门槛只剩半截,夜风灌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门外泥地印着几排脚印,深浅不一,但退路整齐,像是列队操练过的兵卒收队。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一道鞋痕——前掌轻,后跟重,落地无声,是夜巡惯用的步法。

  “不是江湖人。”他低声自语“也不是街头混混。”

  小七凑过来:“掌柜的,您看出啥了?”

  “看出他们不想杀人。”萧灼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三具昏迷的身子“真要拼命,不会只来这几个炮灰。破门、试探、交手、撤退,一气呵成,连伤员都背走了,一点痕迹不留。这不是打劫,是摸底考试。”

  “考试?”小七挠头“考您会不会打架?”

  “考我还能不能动。”萧灼转身走向灶台,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布巾,擦了擦手“要是我瘸了、废了、只会修门板了,他们下次来的就不是人,是火把和告示。”

  老周脸色更白:“告示?谁敢贴您……呃,贴咱们客栈的告示?”

  “想搞垮一家店,哪非得动手?”萧灼淡淡道“今天说你卖馊饭,明天报你窝藏逃犯,后天官府上门查税,三天就能让你关门大吉。”

  小七听得脖子发凉:“那咱们咋办?搬家?”

  “搬个屁。”萧灼瞥他一眼“门板还没修呢,就想跑路?”

  他走回堂中,俯身检查三人倒地的位置。第一个摔进门内,脸朝地,姿势狼狈;第二个倒在外侧,手伸向怀里,像是想掏什么东西;第三个仰面躺平,胸口起伏均匀,呼吸节奏稳定得不像挨过揍。

  “装晕。”萧灼忽然伸手,一把掐住第三人咽喉。

  那人眼睛瞬间睁开,瞳孔收缩,但没挣扎。

  “说吧,谁派你来的?”萧灼力道不松“戌字牌不是街边摊买的,北衙裁撤十年了,现在用这套番号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那人咬牙不语。

  萧灼松开手,顺手从他腰间摸出那枚铜牌,翻来一看,“戌”字刻得工整,背面无纹,但边缘有细微磨痕——是常握在手里摩挲所致。

  “天天摸这块牌子的人,不会不知道它是假的。”萧灼冷笑“真禁军用的是双鱼纹底,你这连仿都懒得仿全。”

  那人脸色微变。

  萧灼不再多问,将铜牌塞回他怀里,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滚吧。告诉你们主子,下次别派些半吊子来送人头。”

  那人挣扎爬起,踉跄着往外走。另外两个也被同伙架起,三人互相搀扶,动作虽慢,但步伐协调,毫无混乱。

  萧灼站在门内,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走到巷口时,为首那人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不是怒视,也不是威胁。

  是一种确认般的打量,像猎人看完陷阱里的脚印,知道猎物确实来过。

  萧灼眯了眯眼。

  这眼神他熟。当年朝堂之上,三皇子身边那个幕僚,每次递折子前都是这样看他——表面恭敬,实则测算分量。

  “不是四殿下的人。”他喃喃“四殿下做事,喜欢见血。大殿下更直接,要么不来,来就带刀骑马踏门。这种步步为营、先探虚实的路子……”

  他没说完,转身回屋。

  “小七。”

  “在!”

  “去柴房拿两根备用门轴,再搬块厚板来。”

  “修门?现在?”

  “不然等天亮让人参观战场遗迹?”

  小七不敢再多问,蹽腿就跑。老周颤巍巍掏出账本,提笔欲记:“新门板一副,纹银二钱五分……”

  “记什么记。”萧灼打断“写‘日常维护费’就行。”

  老周一愣:“可这……这也太多了吧?”

  “你管它多少。”萧灼拿起扁担,轻轻敲了敲地面“以后每月都记一笔,金额翻倍。”

  老周张嘴:“啊?”

  “让他们查账的也头疼。”萧灼嘴角微扬“钱花得越多,越显得咱们心虚。”

  老周愣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您这招……比算盘还狠。”

  萧灼没接话,走到后院通道口,往柴房方向看了一眼。那里黑漆漆的,但他刚才巡视时发现,窗框上有道新鲜刮痕,像是有人蹭过去。

  他顺手把石灰包挪了个位置,从灶台边移到门后角落,又把八仙桌往左推了半尺,腾出一条斜线通道。

  “以后夜里,你俩睡觉前把这条道清空。”他对刚回来的小七说“谁挡路,谁负责搬。”

  小七点头如捣蒜。

  萧七刚放下木料,又听萧灼道:“还有,明日买菜,肉照进,价不涨。酒照卖,量加半坛。”

  “啊?不是说要低调?”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怂。”萧灼拍拍他肩“咱们要是突然缩手缩脚,反倒坐实有问题。该吃吃,该喝喝,门坏了修,人来了打,日子照过。”

  小七挠头:“您这叫……反向操作?”

  “我这叫正常过日子。”萧灼拿起铁钉,在门板上比划“你们只要记住一件事——听招呼,别乱问,别乱跑。我能护住你们一次,就能护住第二次。”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但“听招呼”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小七低头搓着手:“其实……我也不是怕。就是觉得,您这身手……是不是以前当过捕快?”

  “捕快?”萧灼笑了一声“捕快月俸三两,还得自备靴子。我要是干那个,早饿死了。”

  “那您是……”

  “练过几天拳脚。”萧灼锤进一颗钉子“防身用的。你爹娘没教过?宁得罪君子,莫得罪会打架的厨子?”

  小七讪笑:“可您这不止会打架……”

  萧灼抬眼:“你觉得我会啥?”

  小七张口结舌,最后憋出一句:“反正不像光会修门板的。”

  萧灼没反驳,只是把最后一块木板钉牢,拍了拍手。

  “门修好了,明天照样开门做生意。”他环视堂内“谁再来砸,咱们就再修。修一百次,砸一百次,看谁耗得起。”

  他说完,走到门槛边,望着外面漆黑的街道。

  风停了,狗也不叫了,仿佛刚才那一场厮杀从未发生。

  但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敌人退得太干净,反而说明他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的反应速度、出手习惯、防御弱点,甚至包括他对伙计的态度。

  下一次,可能不会再有人亲自上门。

  可能是官府查税,可能是流言四起,可能是半夜一场大火。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根刚换上的门柱,沉甸甸的,实木硬料。

  忽然低语:“若只为立威,不会留活口;若为取命,不该只派三人……他们是来看我有没有死透。”

  他想起前几日那个文先生临走时说的话:“四殿下查事。”

  当时他没在意。

  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警告,而是预告。

  而三皇子那边,一直按兵不动,甚至连个使者都没派。

  太安静了。

  他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没了半点烟火气,只剩下冷光。

  转身进屋,他吹灭桌上残灯,只留一盏小油壶放在门后角落,灯光微弱,却恰好能照亮门槛一线。

  然后他靠着墙坐下,手边放着扁担,眼睛盯着门外。

  小七收拾完杂物,悄悄靠近:“掌柜的,您还不睡?”

  “睡什么。”萧灼声音平静“今晚还没结束。”

  小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门外泥地上,一道极淡的脚印,正从巷口延伸而来,直指门前。

  那脚印很轻,几乎被夜风吹散,但确实存在。

  而且,是单向的——只有来路,没有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