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反将一军-《天下归墟我归客栈》

  夜色沉得像灶膛里压了一天的灰,萧灼蹲在柴房角落,指尖抠开那块松动的地砖。底下暗格中半卷黄纸露了出来,边角泛黑,是昨日差役搜查时撕破的封条残片。他没急着取,先用袖口擦了擦手,才将纸片抽出,对着油灯翻了个面。

  灯焰跳了一下,照出纸上一角朱红戳记——巡防司西坊分衙的编号,墨色未褪。这衙门名义上归县令管,实则早被三皇子的人架空。大皇子借刀杀人,拿对手的人来干脏活,倒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灼把纸片铺在膝头,从抽屉底层摸出一支秃笔、一碗炭灰水。他左手执笔,笔尖蘸灰,极轻地描摹起那枚戳记轮廓。右手则按着账本压住纸角,防止风吹。动作不快,但每一笔都稳。

  小七在隔壁打呼噜,老周的鼾声断断续续。整个客栈安静得能听见老鼠啃梁柱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一张新纸完成。上面印着一模一样的戳记,连边缘磨损的裂痕都分毫不差。他又撕下一页空白信纸,写了几行字:“西坊差役越权搜捕云来客栈,疑受大皇子指使,调用三皇子辖下人马行事,图谋嫁祸。”落款空着,只盖了个歪歪扭扭的“民”字印——街边刻章摊最常见的那种。

  信折好,塞进一个小油纸包里,再裹进一块腊肉皮。这种东西运粪车最常夹带,臭烘烘的没人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亮,萧灼拎着扫帚出门。青石板上还浮着一层薄雾,他扫了两下,竹帚磕到门槛发出“啪”一声。

  “小七!”他喊。

  小七揉着眼睛探头:“掌柜的?”

  “去街口王婆那儿买把新竹帚,旧的毛都岔了。”

  “啊?昨天不是刚扫完?”

  “今天风大,扬尘。”萧灼指了指天,“顺便带包盐回来,官仓的。”

  小七嘟囔着套衣服:“这天儿哪来的风……”

  话没说完,人已被推出门。

  老周这时从账房出来,手里捏着个布包,脸色有点发白。

  “东西准备好了?”萧灼问。

  老周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按您说的,扮成讨债的,绕三个坊,最后塞进李记粪车夹层。那车今早必经御史台后巷。”

  “别走熟路。”萧灼递过腊肉皮包,“这个一起塞进去。记住,别让人看见你碰车。”

  老周咽了口唾沫:“万一……被人盯上?”

  “那就装疯。”萧灼淡淡道,“摔个跟头,骂两句老婆偷人,谁还多看你一眼?”

  老周苦笑:“我还没老婆呢。”

  “那就说自己是上门女婿,怕丈母娘。”萧灼转身往回走,“反正别像个正经人。”

  老周站在原地愣了两秒,忽然笑了:“您这招……损是损了点,可真管用。”

  萧灼没回头:“市井之道,不在清高,在活得久。”

  中午饭点前,小七扛着新竹帚回来,顺手把盐搁在柜台上。

  “王婆非说我偷秤,硬塞了把葱给我。”他抖着手里的葱,“我说不要,她非说‘徐掌柜爱吃’。”

  萧灼接过葱,扔进洗菜盆:“下次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别争。”

  “哦。”小七挠头,“对了,街上都在说,巡防司两个差头被带走了,关在县衙后院,说是‘越权办案’。”

  萧灼正在切萝卜,刀没停。

  “还有呢?”

  “听说是御史台那边来人查的,点名要西坊的卷宗。现在街上巡逻的兵少了一半,连酒楼门口站岗的都不见了。”

  老周坐在账房里拨算盘,闻言抬眼看了萧灼一下。萧灼没看他,继续切菜。一刀下去,萝卜片薄如蝉翼。

  “掌柜的,”小七凑近,“是不是咱们报的官?”

  “报什么?”

  “就说他们栽赃啊!现在有人收拾他们了,咱们也可以……”

  “我们什么都没做。”萧灼把菜推进锅里,“也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可……”

  “可什么?”萧灼掀锅盖,热气腾起,“你现在去说,人家问你证据呢?你说有封条?那你就是私藏官府文书。你说有人送信?那你就是同谋。”

  小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咱们不做违法的事。”萧灼搅着锅里的菜,“但也不拦着别人违法。”

  老周在账房咳了一声:“这话……听着怎么像绕口令?”

  “不绕。”萧灼关火,“就是让他们自己咬自己。”

  下午茶市开张,几个街坊聚在巷口闲聊。

  “哎,你们听说没?西坊那俩差头,一个被撸了差事,一个挨了板子!”

  “活该!昨儿踹人家门的时候威风得很吧?”

  “可不是嘛,徐掌柜都没闹,他们倒先栽了。”

  “听说是捅到御史台去了,啧,这背后有人啊。”

  萧灼在柜台后磨刀。

  刀是普通的切菜刀,柄上有几道旧划痕。他用磨石一圈圈推,动作慢而匀。

  刀光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

  老周走过来,低声:“成了。”

  萧灼嗯了声,没抬头。

  “三皇子那边肯定炸了。自家衙门被人冒用,还是用来给政敌擦屁股,这脸打得响。”

  “不是政敌。”萧灼停下磨刀,用拇指试了试刃口,“是蠢货。”

  “大皇子?”

  “借别人的刀,还想不留血迹?”萧灼冷笑,“刀主能忍,刀鞘先急了。”

  老周想了想,明白了:“他是想让三皇子背锅,结果反被三皇子的人咬一口。”

  “所以啊。”萧灼把刀收进木鞘,“最怕的不是敌人强,是敌人蠢还爱动手。”

  小七在扫地,听见这话,插嘴:“那咱们现在安全了?”

  萧灼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敢来了吧?”

  “他们会来。”萧灼起身,走到门边,捡起一块碎木片,“只是下次,不会再用巡防司的人了。”

  “那用什么?”

  “可能是火。”萧灼把木片扔进灶膛,“也可能是更脏的东西。”

  小七缩了缩脖子。

  老周叹气:“要不……咱们真歇几天?关几天门,躲躲风头?”

  “躲?”萧灼摇头,“越躲越像有鬼。”

  他回到柜台,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动作很慢,像是在数每一道木纹。

  傍晚,夕阳斜照进堂口,灰尘在光里浮着。

  萧灼坐在那儿,手里捏着一枚铁钉,轻轻敲着桌面。

  嗒、嗒、嗒。

  和昨夜一样的节奏。

  老周从外头回来,脚步很轻,径直进了账房。

  没说话,也没记账,只是默默坐下,翻开账本。

  手有点抖。

  萧灼听见了,没抬头。

  小七扫完最后一块地,端着簸箕路过柜台:“掌柜的,今晚吃啥?”

  “面条。”萧灼说,“老样子。”

  “我能多吃一碗不?”

  “能。”

  小七咧嘴一笑,蹦跶着进厨房。

  萧灼放下铁钉,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纸,展开,提笔写下三个名字。

  墨迹未干,他便将纸折好,塞进灶底暗格,盖上砖。

  然后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角,走向厨房。

  灶上锅已冒汽,小七正往里下面条。

  “掌柜的,水够不?”

  萧灼伸手试了试蒸汽温度:“够了。”

  他拿起汤勺,搅了搅锅里的面。

  汤面上浮着几点油星,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