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遗言-《女皇武则天》

  李弘望着那方一动不动的白布,他眼底翻涌的悲怒几乎要溢出来。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字一顿地道:

  “贺兰敏之害死佩佩,此仇不共戴天,

  孤在此立誓,必将他绳之以法,让他血债血偿,绝不让佩佩白白受此冤屈!”

  而此刻,杨佩佩正坐在裴家的马车里,穿着一身素色的孝服,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她掀起车帘,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杨府离自己越来越远,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小姐,莫要伤怀。”

  裴居道为杨佩佩指派的丫鬟青禾,轻递锦帕,柔声劝慰。

  杨佩佩接过帕子,拭去泪痕,颔首应下。

  自此刻起,她便是裴蓉蓉。

  马车缓缓驶入裴府,裴居道早已于府门前翘首等候。

  他凝视着杨佩佩,语气温和:“蓉蓉,此后这里便是你的安身之所。”

  裴蓉蓉躬身行礼,轻声唤道:“父亲。”

  另一边,贺兰敏之与杨氏听闻杨佩佩“死讯”,杨氏率先开口:

  “敏之,你既然喜欢那个丫头,为何不早点与外祖母言明?

  以你的身份,她能够嫁给你,已是三生有幸。”

  贺兰敏之一愣,随即嗤笑一声:

  “外祖母说笑了,那丫头虽然长相美貌,但身材干瘪瘦小,还不如正阳宫中的绿萝,

  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尝个新鲜罢了。”

  此时的杨氏,早已感知到自己时日无多。

  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锦被,气息微弱,却仍强撑着坐直身躯,目光沉沉地落在贺兰敏之身上:

  “敏之,你总这般不知轻重!眼下有我在,尚能为你遮风挡雨,

  可我这身子……早已油尽灯枯,自己都知晓时日无多了。”

  她咳嗽两声,声音愈发低微,满是恳切地叮嘱:

  “我若撒手人寰,世上再无第二人能护你周全,

  往后切不可再口无遮拦,更别去招惹不该惹的人,

  你姨母如今权倾朝野,心思深沉,你唯有谨言慎行,与她好好相处,

  方能保得自身平安,莫要等闯下弥天大祸,再追悔莫及啊!”

  贺兰敏之听罢,脸上满是讥讽,手指漫不经心地轻点茶桌,眼神中尽是不屑:

  “外祖母多虑了。一个杨佩佩而已,死了便死了,太子即便心存记恨,有姨母在,他又能奈我何?

  外祖母若是实在不放心,临死前便让姨母发下誓言,不准伤我性命。”

  他往前凑了两步,语气愈发嚣张跋扈:

  “再说了,这长安城内外,谁敢真管我贺兰敏之的事?

  往后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您安心静养便是,不必为这些琐事费神,若真的疼我,便在姨母面前为我多要些好处。”

  说罢,他甚至未再多看杨氏一眼,径直转身离开了房间。

  八月初二,

  杨氏躺在锦榻之上,枯槁的手紧紧攥着武媚娘的衣袖,

  浑浊的眼珠里满是哀求,又隐隐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珝儿……我的儿……”

  “珝儿,我的儿……”

  三十年前的武珝,曾对这声饱含母爱的呼唤,期盼了整整十余年。

  那时,她看着杨氏将所有温柔都倾注在姐姐武顺身上,

  便总偷偷期盼母亲能用带着暖意的声音,唤她一声“我的儿”。

  如今,隔着三十余载的光阴,她已是权倾朝野的皇后武媚娘,

  母亲终于用带着颤抖与依赖的声音唤她“珝儿”,

  可这声呼唤里,却掺了太多的恳求与胁迫,

  半点没有当年她梦寐以求的纯粹暖意。

  她垂眸看着母亲枯槁的手,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满心期待的自己。

  若是那时的武珝知道,三十年后终于等到这声呼唤,

  竟是母亲为了护住那个败坏武家颜面的贺兰敏之,

  不知该是心灰意冷,还是该觉得可悲可叹。

  “母亲有话便说,我听着。”

  武媚娘语气平淡。

  杨氏咳嗽两声,艰难开口:

  “你答应母亲……”

  她混浊的目光死死锁住武媚娘,

  “敏之是你姐姐的儿子,是母亲唯一的念想,你不能杀他,绝对不能……”

  榻边的鎏金铜灯映着她蜡黄的面容,

  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滞涩,可一提到贺兰敏之,

  她的声音竟突然多了几分力气。

  武媚娘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的冷意,

  指尖轻轻覆在杨氏手背上,语气温柔得宛若哄劝孩童:

  “母亲,您莫要激动,先好好喘气。

  敏之是我的外甥,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他动杀心呢?”

  “你敢说你没有这个心思?”

  杨氏猛然提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

  “他纵然有错,也是你的亲外甥,你是他的姨母!

  如今你权势滔天,难道连容下一个外甥的度量都没有?”

  她顿了顿,话锋突然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恳求:

  “媚娘,母亲知道,当年是母亲糊涂,对你多有亏欠,让你小小年纪便吃了那么多苦。

  这些年你受的罪、藏在心里的委屈,母亲越往后想,

  便越心如刀绞,总恨自己当年没有能力护你。”

  武媚娘默默看着杨氏,一言不发。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在感业寺里惶恐不安,望眼欲穿,

  知道她在深宫深夜独自舔舐伤口,

  知道她步步为营,不过是怕再跌回从前的泥沼。

  可知道又如何呢?

  当年她在苦难中挣扎呼救时,母亲的“知道”从未化作半分援手,

  如今她终于站稳脚跟,这份迟来的“知道”,反倒成了替外甥求情的筹码。

  武媚娘垂在袖中的手轻轻蜷起,指尖冰凉,眼底那点因“母亲知道”而起的微澜,也渐渐沉成了一片冷寂。

  她望着杨氏满是恳求的脸,忽然觉得可笑,

  母亲记挂的,从来不是她吃过的苦,

  也不是对当年的自己心有愧疚,

  她只是怕自己不肯用如今的权势,护住她疼爱的贺兰敏之罢了。

  武媚娘的沉默,让杨氏原本就黯淡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

  她记得,当年的武珝,对她的孺慕之情,只要些微的给予温情,

  她记得,当年的武珝,对她满是孺慕之情,

  但凡她肯给予些许温情,那孩子便会喜不自胜,围着她跟前身后转上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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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在女皇需要母爱需要关注的时候,杨氏忽略了女皇的感受,

  现在,女皇的心已经坚硬如铁,又怎么会被她几句虚假的温言软语而笼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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