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人生十之八九,皆是遗憾-《南风北枳》

  待大家都回来,车队出发去崔家老宅。

  房子是崔以安姐弟大学都毕业后重新盖的,前年崔文海又重新修缮加盖,如今虽是大家都回来的少了,但是屋子提前收拾过,依旧干净整洁明亮。

  与大多数农村家庭不同,崔文海是个有文化的人,在教育上从不将就,所以崔以安姐弟四个,一直都有自己独立的屋子。

  老宅位于小镇那片有异国风情的建筑群里,院子大的出奇,少说得有个三亩地的样子,后院里大部分都是果树,主屋前还是遮天蔽日的葡萄架。

  这似乎是新疆大部分村庄的样子。

  果实满架,好几个品种,白的、紫的、青的。

  大家坐在凉荫里乘凉闲聊。

  崔以安回了自己的卧室,还是与她最后一次回来时的样子。

  屋子虽然不大,但是东西齐全,崔文海是个全能,家里的家具都是他自己做的。

  崔以安喜欢看书,她的书架最大,连着书桌,墙角放着一个不是正常比例的画架。

  她依稀记得那是初中怠学不肯去学校,被爸爸打了之后,她好几天没有出卧室,在房间里闷着画画。

  那时候她还没有自己的画架,大多数时候都是要么蹲在地上要么铺画纸在桌子上,想到什么画什么。

  母亲送她回学校,放学后她便看到了角落里的画架。

  是父亲做的,木漆还没干透。

  边框表面光滑,一根木刺都没有。

  父女俩谁也没说什么。

  崔以安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是玛格丽特.米歇尔的《飘》,她高中时最喜欢的一本书。

  她倚靠在床头,熟悉的感觉袭来。

  这一米五的弹簧床,是爷爷亲手给她做的,只有她的床,是带弹簧海绵的,爷爷做了大半个月,弹簧是拆了家里那老沙发,被一个个的小心起出来,到现在也没变形。

  房子都重新盖过了,但是她的东西,都原样安置在了屋子里。

  房间的地面铺了木地板,床下还有一块羊毛地毯,一直延伸到书桌下。

  这样的纯羊毛手工地毯,在市面上买不到,需要牧场里的工人花费一个整个夏季,两三个人才织的出来那么大的一块。

  崔以安爱生病,又爱光脚,崔文海总爱吼叫病从脚入,从小她的屋子里也铺着毛毡地毯,红砖地,铺一块地毯,农村没那光景,但是她的屋子里有。

  那块地毯很丑,黑的白的棕的各色羊毛掺杂混合一些不晓得什么料子机器织的,乌漆嘛黑,一点也不好看。

  那是以前少数民族用来铺在炕底的。

  给她拿来踩,虽然丑,但家里也只是她一个人有。

  时光旧了,记忆就显得斑驳不清。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原来她房间的屋顶有一块脱落,那是一场大雨,马蜂吃穿了屋顶,一个雨夜,土质屋顶掉落下来一大块,刚好砸在她床角。

  崔文海大半夜的,披了块塑料布就上了屋顶,好不容易堵住了那马蜂吃穿的洞,房子里也不再漏水。

  雨停后他又上去仔仔细细的填好。

  但是屋子里却没修,只简单的拿崔以安画画的大白纸糊了一遍,算是不难看。

  现在还算足够新的屋子,没了过去生活的痕迹,但是东西却一样没少。

  连早年她在书架上抠出的洞都被填上重新刷了漆。

  看到这一切。

  她一直觉得自己好孤单,但爱又好像都有迹可循。

  她们姐弟几人还小一些时,爷爷不爱带其他孙孙出门,但是每次去乡里找老伙伴们下棋,都会带她,到了地方老头会专门去找那种四面玻璃卖小吃的车子,给她买一块肥皂糖,很大一块,她能吃一下午。

  等她什么时候吃完,就是爷爷带她回家的时间了。

  迎着大片殷红的夕阳,老旧的自行车上,一老一小,吱吱呀呀的晃悠着回家。

  那时候她还小,爷爷用一根绳子,将她固定在腰上,她什么也不用想,只管一路睡回家。

  爷爷很少在人前表达什么。

  崔以安不知道的是,在父亲扇了她那一耳光后,他也挨了爷爷一巴掌。

  崔家的规矩、她的毛笔字启蒙,算盘启蒙,都是崔家老爷子手把手的教她。

  老爷子是村里的会计,她还没上小学就常跟在爷爷屁股后面看账本。

  她爱看书,早早就认了字,出门少,但崔老头有时去哪还是带她,教她的礼数也齐全,见的最多的也都是村里那些长辈们,于是过早便显得沉稳,与同龄的孩子们格格不入。

  初三的运动会,老师让她写大家参赛的号码布,油彩是红色的,不好上布,用画画的颜料水渍却荫出去许多,号码变的不清晰。

  于是祖孙俩只得拿着筷子蘸油彩一点一点的描,愣是描了大半晚。

  后来爷爷让她先睡下,老头自己则将号码布摊了一地,晾干了上面的油彩,方便孙女带去学校。

  人不怕回忆,就怕没得回忆。

  不怕没人对你好,就怕后知后觉,你想要的好,其实一直都在。

  崔以安泪珠无声,没入鬓间。

  崔家爷爷走的早,她最难那两年老两口陆续去世。

  爷爷话少,脾气也不怎么好,爱一人坐在田地头抽烟,爱一人坐在昏黄的门沿灯下喝酒,对她也从没有什么软声细语,只会直截了当的做。

  最后一次,就是她生了孩子后公司陷入债务危机,老人取了自己的养老金,悄悄塞给她。

  后来离家,她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

  那是她的遗憾,出走那头两年,与家中断联,知道爷爷去世的消息,已是老人走了半年之后。

  她甚至没来得及给爷爷还钱,老人就走了。

  遗憾,好像是人一生里总要经历的事情。

  大多数,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一如,她以为的父母不爱她,只是她以为。

  她以为是她人生引路灯的李妈妈,走的那样痛苦。

  她以为还有机会孝敬爷爷,却再也不可能。

  人一生。

  许多人,走进你的生命里,又走出去。

  你想多看一眼,但是老天爷不给机会。

  那,便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