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玉树歌残-《风起明末》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江风浩荡,春潮涌动。

  长江之水挟着巴蜀的雪浪,裹着荆楚的烟雨,奔流不息地向着东海奔去。

  这江水见证过了太多王朝的更迭,承载过无数商旅的往来,而今依旧奔腾不息。

  陈望按刀立于江畔,目视着前方奔流不息的江水。

  身侧一同站着的,只有陈功和胡知礼两人。

  一众甲兵牵马执矛,环卫在四侧。

  无论多少次站在长江的江畔,陈望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这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但是这江水已经流淌了万年,对于人短暂的一生来说,这东流的江水便是永恒。

  春风拂面,空气之中满是潮湿的气息。

  陈望叹息了一声,他已经接到了来自辽东和西安的塘报,也已经得知了祖大寿和贺人龙的死讯。

  太多的人,太多事情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但是现如今,汉中、河南、湖广、南直隶的大半地盘,都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

  大势已经改变,洪流也被他逆转。

  曹文诏、曹变蛟、左良玉、贺人龙、祖大寿一众明廷的武官。

  卢象升、孙传庭、傅宗龙、侯恂,一众明廷的文臣。

  李自成、张献忠、李岩、革左五营,七十二营的流寇。

  戊寅之变、松锦之役都因为他而改变。

  历史上,被围困了整整一年的锦州粮尽,昔日大凌河城中杀人相食的惨状再度在锦州重演。

  祖大寿最终没有坚持下去,选择了开城投降,保全自身。

  但是这一次祖大寿选择以身殉国,将整个锦州付之一炬,战死于锦州城外。

  历史上因为争夺平贼将军,恼怒朝廷赏罚不均,因此横行无忌的贺人龙。

  没有如同历史上上在孙传庭的军法之下。

  西安城破,兵溃之后,贺人龙领着家丁依靠着街巷与闯贼巷战

  闯军涌入城中越来越多,而贺人龙麾下的兵丁却越来越少。

  战至黄昏,贺人龙身被多创,已无气力,不能再战,他靠着墙壁,已经无法动弹。

  他不愿意做闯军的俘虏,于是命令跟随着他的家丁将他杀死,带走首级。

  随从家丁应命而行,割下首级后,将贺人龙的尸体藏于一处民宅的枯井里,趁乱而走。

  李国奇、罗尚文,也亡于战阵之中。

  左勷则是逃亡未遂,选择了投降。

  对于选择投降的左勷,陈望并不意外。

  历史上的左勷先投李自成,在李自成兵败之后,紧接着又投降了清军,底线极为灵活。

  左勷是左光先的儿子。

  在辽东之时,左光先与洪承畴产生矛盾,被洪承畴剥夺了总兵之职被遣归,用白广恩替代了左光先,此后左光先便被废弃不用。

  后面左光先在白广恩投降了之后,也加入了李自成的队伍之中。

  顺治二年,李自成遭满清英亲王阿济格追击至湖广而败亡,左光先与其一妻三子亦被清军俘获。最后左光先也归顺了清军。

  不过这一次,左光先应该没有机会再去投靠李自成了。

  因为现在的左光先,正在汉中府内。

  “左光先在汉中府情况如何?”

  陈望转过头,向着胡知礼询问道。

  “左光先已经接受了汉中镇第三师师长的职务,领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四营正兵。”

  武备的换代更新,战法也会随之革新,但是只要适应一段时间。

  依照左光先的能力,统领一师并不成问题。

  情报司带来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一点。

  新训第三师的官兵在左光先的统领之下,正在迅速的形成战斗力。

  闯军对于汉中府的几次进攻,都是左光先领着新训的第三师迎击。

  现在陈望控制的兵马很多,但是手底下能用的将校却很少,能独领一营的不少,但是能够独领一师,独挡一面的却是少之又少。

  陈望是知道左光先赋闲这一点的,所以在左光先一开始去职归乡的时候,便已经派人提前打通关系。

  左光先久经战阵,在洪承畴手底下围剿流寇之时,居功最多,被称为“枭将”。

  明史记载,光先,枭将也,与贼角陕西,功最多。

  当时的七十二营流寇已成气候,战力不俗,左光先在一众进剿的官兵之中能居功第一,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后面之所以被去职,也只是因为和洪承畴的矛盾,并非是能力的问题。

  左光先虽然在历史上品行有些亏损,但是做出的选择也能够体谅。

  而且,正因为左光先在历史上有主动投靠李自成的经历,所以陈望才会先主动派人打通关系。

  毕竟左光先在历史上能投李自成,那自然也能投他。

  而现在,左光先确实选择了投靠。

  随着局势逐渐的混乱,尤其是李自成在西北生乱。

  中原的局势也逐渐被陈望所掌控,陈望派人请了左光先数次,但是左光先都还在犹豫。

  直到李自成领兵大破秦兵,进军凤翔府的时候,陈望派人再到榆林去请左光先。

  左光先思考再三,决定带着家小一路南下,前往了更为安全的汉中府内。

  陕西一片混乱,朝廷根本无力掌控,左光先带领家小离开榆林,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受到朝廷的什么限制。

  这个时期的李自成,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左光先却并没有投降李自成的念头。

  李自成如今与青海蒙古纠葛,又与川北羌人土司有联合,到底还是外族的势力。

  一路过来烧杀抢掠,比起之前作为流寇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自成兵败撤出北京时,大顺军很多将校投降清军。

  左光先与谷可成率部两万断后,后在定州清水河与清军交战。

  谷可成被俘,左光先在战斗中因马腿被砍而坠马折足,易马再战,也没有选择投降。

  后面抛弃辎重而退入山西,与李自成会合。

  一直到湖广战败,家眷俱被俘虏,才选择投降,已经是算得上尽力了。

  “河南营镇已经完成了基本的整训,依照原先改制的安排,河南镇分为三师。”

  “第一师现在已经被陈鸣接管,下辖五个正兵营,裁汰整编之后,总兵力一万五千人,守备开封,固守黄河沿线。”

  河南镇陈望原先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插入钉子掌控。

  毕竟当时任免之权还在朝廷的手中。

  不过现在朝廷势弱,处理西北和东北两地的事务都已经是难以顾及。

  李岩攻陷南京,致使漕运减少了许多,明廷在北国的形式越发的严峻。

  所以陈望在这个时候,直接跳过了朝廷,将陈鸣派去了河南。

  陈鸣虽然能力稍显不足,此前只是担任过营官,但是如今河南局势还算稳固,倒是可以勉强支应。

  比起旁人,对于陈鸣这个一直以来关系都极好的族兄,陈望自然是更为信任。

  原先河南镇的第一师是陈永福统管。

  不过改制之后,陈永福的第一师编号被改为了第二师。

  原先留守河南守卫黄河的部队,被改编为了第一师。

  河南镇如今改头换面,大部分都是旧军都被裁汰。

  骨干是陈望当初在河南招募的新军七营,后续则是从各地新募而来的新兵。

  这些新军并非全无作战经验,在长期的进剿之中,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见过了不少血腥的战阵。

  “陈永福下第二师,仍守英、霍山区,下辖四个正兵营,总兵力一万二千人。”

  “高谦下第三师,在徐州驻扎,下辖四个正兵英,总兵力也是一万二千人。”

  “河南营镇,共计三师十三营,不算开封社兵,总兵力有三万九千人。”

  陈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孙启运那边的队伍已经扩充到了十万人,青壮有大概七万人,按照此前的安排,正领兵往南阳府内进军,汝州府内的大户地主已经基本扫空,我军尾随获取了大概七成左右的银钱粮草。”

  被他们扶植起来的孙启运,成为河南民怨的宣泄口,也作为他们手中的利刃,正在为他们扫清彻底统治河南的障碍。

  “这部分的粮草辎重,足够河南营镇支用两年左右。”

  陈功犹豫了一下,问道。

  “如今汉中军器局的产出,还是只能供应汉中一镇。”

  “我们要不要放开河南军器局那边的权限?”

  河南军器局虽然已经归拢掌控很久。

  但是并没有和汉中军器局一样大力兴修水力工程,使用水力锻造。

  所以河南军器局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产出并不高。

  也没有生产海誓铳和火炮,大部分的产能都用来锻造盔甲和普通的兵器。

  陈望沉吟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陈功的问题,而是问道。

  “高名衡那边,有什么动静。”

  如今河南的军事几乎被他一手掌控。

  但是河南还有高名衡这个巡抚在。

  明廷在河南仍旧很深的影响力,一时半会到底难以根除。

  “高名衡现在已经有些不合作的动作,想要接管军权,收回开封城中的杂造局、军器局,情报司那边获知的消息,似乎是明廷发来了密诏。”

  “不过现在开封城中的守军都是我们的人,他只能指挥的动下辖的巡抚标营,难以掀起风浪。”

  “高名衡十分不满,几次严令照会,他问……”

  陈功说到最后有些踌躇,反而闭口不语,

  陈望双目微眯,淡淡道。

  “说。”

  陈功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他问,总镇是否还是大明的总兵,是否还是大明的臣子。”

  陈望目视着前方流淌着的江水。

  江风徐徐,浪花阵阵。

  过了良久,陈望轻叹了一声。

  他清楚,如今他已经站在命运的交叉路口,与明廷的分割近在眼前。

  高名衡是个好官,传统意义上的好官。

  能臣、忠君、爱国。

  如果可以,陈望想高名衡能够一直帮他管理着河南。

  但是事实的情况,高名衡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在定军山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注定。”

  陈望目视着前方,坚定道。

  “大势的洪流滚滚向前,很多时候,人,根本没有选择。”

  现如今,他已经割据一方,实力足以问鼎中原,影响天下。

  但是所有的一切也不会只随着他的意志为转移。

  就算陈望现在想要停下来。

  汉中镇这架轰鸣向前的战争机器却不会停下来。

  陈胡两氏已经堵上了一切,跟随在陈望麾下的一众将校也不甘再去过曾经那般猪狗不如的生活,基层的一众军民更不愿意去过往昔那朝不保夕的日子。

  就算是陈望不愿,他们也会将黄袍强行加到陈望的身上。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再优秀的车夫,再强壮的力士,也只能使得车架稍稍的偏移,方向发生一定的转移。

  但是这辆马车终究不会停下。

  而拦在这辆马车之前的所有事物,都将如螳臂一般被碾碎!

  “放开河南军器局一切权限,引用水力锻锤,扩大工匠人数,两班相倒。”

  “河南境内中型以上矿场,全部收为军用,供应军器局产出,为河南、湖广两镇换装提供资源。”

  陈望收回了目光,转身向着身后走去。

  牵马的亲卫低下了头,让开了上马的道路。

  陈望手扶马鞍,微微用力,便已是翻身跃马。

  骑乘在赤红色的战马之上,陈望居高临下俯瞰着周围的一众将校。

  “诸位。”

  陈望举起了手中马鞭。

  他的声音并不大,很是平静,没有慷慨激昂。

  但是一众近处的将校却是都能够听的清楚。

  江风渐急,衣袍随风飘动,猎猎的鼓动声在四方响起。

  “风起浪涌。”

  陈望目光平和,缓缓的从一众将校的身上掠过。

  “功业。”

  “兴亡。”

  “成败。”

  “皆在此一举。”

  陈望放下了马鞭,没有再言,只是拨马而去。

  一众护卫的甲兵皆是纷纷上马。

  转瞬之间,轰鸣的马蹄声便已经是盖过了江水波涛翻涌的声响。

  奔驰的战马之上,陈望的目光坚定。

  他没有再回望隐藏在浓雾之中那巍峨的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