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唯一活口-《溪午未闻钟》

  她知道,这命大的孩子,是五婶家刚下生不过半月的婴儿。想来也是五婶家的人拼命扔出来,想给孩子留条活路。

  这是钟家村唯一的根了。

  钟氏抱着孩子,眼泪汪汪地望着岳四亩,她给他跪下磕头求他,情愿以后自己少吃几口,希望他能同意自己将孩子带回去养。

  岳四亩铁石心肠,无论她如何哀求,半点都不动容。用他的话说,不能坏了狼人沟的规矩。

  最终,钟氏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孩子走了,到了晚上,等他再次回来,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身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每每她不死心地追问孩子的下落,岳四亩都是冷冷哼一声,早就变成鬼投胎去了。

  可她是不信的,狼人沟扔孩子那个半山腰她也见过,离村子不过几十丈的路,用不着他出去一整个白天,这个孩子应该还活着。

  二十年了,她时不时都会幻想,这孩子长大了吧?会像谁多一点呢?是五叔还是五婶?

  李闻溪答应了钟氏,以后真找到这个孩子,一定会带消息给她,让他们见上一面,以全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终于捞到点有价值的线索了,她脚步轻快地进了监牢,将岳四亩提出来审。

  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孩子的人,理应知道孩子的下落。

  岳四亩已经五十出头,看起来比岳三省要显得年轻不少,此时被单独提出来也是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们不懂什么律法,但也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这么多青壮劳动力,官府才舍不得杀他们,最多关几年,服几年劳役,等他们回了家,呵呵,咱们再看。

  这些死女人居然敢动手打他们?还是之前的苦头吃得不够多。

  就是眼前这个又矮又小的官员多事!他们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吗?非得要去他们村,查个二十年前都没人管了的旧案,牵连他们!

  哼,想让他背叛自己的血亲兄弟,没门!

  岳四亩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跟官府中人说话的,他属实是没想到,李闻溪问他的,居然是如此不相干的问题。

  “岳四亩,二十年前,钟氏在草丛中发现的襁褓婴儿,你送去何处了?”

  他龇牙咧嘴了半天,才将一句关你屁事咽了回去,眼珠子一转,想到个讨价还价的好计策:“只要你向县太爷求情,放了我出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李闻溪忍不住乐了,他在想屁吃。

  林泳思是个仁官,没当场宰了他们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还妄想全须全尾地无罪释放?

  对付这种人,她眼皮子也没抬,只吩咐等在一旁的狱卒:“用刑吧。”

  狱卒爽快地答应了声,拎来板子,不由分说将人推倒在长凳上,褪掉裤子,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不开玩笑,这位看着年纪不大的大人,出手是真大方,一两银说给就给了,他的命令,自然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这些狱卒自然更不在话下。

  岳四亩也算条汉子,二十板子下去,连吭都没吭一声,狱卒见这招不好使,别急啊,还有好玩的呢。

  等到他十根手指头断了四根,狱卒还继续用力上夹板后,岳四亩终于熬不住了,大声惨叫着求饶:“我说,我都说,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早知如此,何必呢,有些人就是不挨点打不长记性。

  李闻溪抬了抬手,狱卒很有眼力见儿地住了手:“说吧。但凡有一个字不合本官的意,呵呵。”

  最后两个字的意味,让岳四亩不由打了个冷颤,他哆哆嗦嗦地说:“草民将那孩子扔在育婴堂门口了,等在远处,亲眼看到有人抱进去,才离开的。”

  这是他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善心。

  “育婴堂何在?”

  那狱卒抢着回答:“咱们萧县的育婴堂,前朝灭亡之后,就关了……”

  前朝办的那些育婴堂抚老堂,也就名字好听,拨款全靠各级官府自理,官员忙着刮地皮还来不及呢,哪有闲钱给这些混吃等死的老小用。

  因此多数无人照料的老人孩子进了此等地界,与等死无异。后来前朝亡了,中山王索性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机构全关了了事。

  “原来这些地方的人呢?”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与自己工作无关的事,谁会多留心。

  难不成线索又要断?

  狱卒一拍大腿,冲着大牢门口喊:“头儿头儿,你老娘是不是以前在育婴堂干过?后来关门大吉后,才回家养老的?”

  大牢外有人不耐烦地伸进张脸:“谁啊,叫魂呢?别提那不吉利的事,我娘现在还吃斋念佛呢!”

  “是李大人想查些育婴堂的旧事。他给赏钱可爽快了。”后一句话,是狱卒跑到牢头跟前悄声说的。

  牢头刚才的不耐烦一扫而空,满脸堆笑:“啊,李大人,要不您跟小的回趟家,亲自问问我老娘,她在育婴堂呆了十五年呢,很多事都门清儿。”

  牢头殷勤地自我介绍,他姓何。

  何牢头的家离得不远,走着也就一刻钟。

  刚一推开门,就能闻到劣质香烛味,着实有些呛人,李闻溪皱了皱眉头。何牢头十分有眼色地将老娘夏氏叫到了院子里,摆了两把椅子,又亲去端茶。

  夏氏一看这场景,就知道眼前这年轻人有些来头,忙堆笑着:“不知这位公子寻老身何事?”

  “本官想问一件事,二十年前,钟家村屠村惨案之际,育婴堂是否在门口捡到过婴孩?”

  钟家村案,但凡是萧县本地上了点岁数的,就没有不知道的,当时是何等的人心惶惶,生怕哪天夜里,他们也死得不明不白。

  夏氏自然知道,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确有印象。

  “回大人的话,确实是有的,当时那几天时间内,育婴堂捡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这些孩子,后来怎样了?”

  夏氏叹了口气:“老身罪过,育婴堂里缺吃少喝,送进来的孩子,每天只能喝些米汤过活,生死由命。”

  “前朝时,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宽裕,只有扔孩子的,没人来领。”

  她垂下眼帘沉思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我记得这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一病没了,另一个男孩没几天就失踪了,那个女娃娃倒是被人抱回家当童养媳了,至于现在是死是活,老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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