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赶尽杀绝-《溪午未闻钟》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蔡小鱼可能就会回到老家,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像沈克俭一样,这也不失为刀头舔血了十几年之后,最好的结局。

  但是树欲静却风不止,蔡小鱼腿上的伤,拖慢了回家的步伐。

  等他好不容易终于回了家,村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纷纷催着他赶紧去见弟弟最后一面吧。

  他离家之时,小弟才不过五岁,这许多年过去,应风华正茂啊,什么最后一面?

  蔡小鱼一脸懵地走到自家门口,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院子里摆着的两副薄棺,村里沾亲带故的人都在家帮忙。

  众人看到他时,都齐齐停下手头的动作,悲伤地望着他,他一路走进了屋里,床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眉眼间与自己有五成相似,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孩童模样,应该就是他弟弟吧。

  “大哥,大哥!”青年男子前胸有一处新鲜的刀伤,他微一咳嗽,就嘴角渗血,整个人白得不像话,见他进来,一边咳嗽一边唤他。

  “小虾,你这是怎么了?谁伤的你?”蔡小鱼沉下了脸,眼神狠厉。

  “大哥,快、快跑!他们想找的是你,他们杀了爹娘,还想杀你,快、快跑!”蔡小虾一直提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许久不见的大哥回来,提醒他有危险。

  现在他做到了,一口心气散了,他伤得太重,肺腑有伤,药石无效。

  家人一夕之间都死了?而且还是因为有人追杀他,才牵连了他们?可是谁会来杀他呢?他被埋在坟里了啊!

  不对、不对,知道自己在外当亲兵,又知道自己家具体住址的,都是他曾经的同僚。

  他从坟墓里爬出来后,只顾着想回家,并没有将浅坟再埋回去,那痕迹一看就知,人没死,爬出来了。

  如果郑佩安知道自己还活着,派人来杀他,确实十分合理,自己在对方身上,可是贡献了一刀的。以郑佩安的小肚鸡肠,绝对能干出斩尽杀绝的事。

  自己就这仅有的三个亲人了!他知道小弟说了门亲事,就在明年便要成亲了,要不是家里穷,他早就应该娶妻生子了,十八岁已经很晚了。

  他没空悲伤,如果他出现的消息传出去,不但他自己,连这些帮他的亲朋都会有危险,匆匆将身上仅有的三两银子交给叔伯,他在父母的棺材前磕了三个响头,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自此之后,世上再无蔡小鱼,有的只是义庄里的瘸腿老头钟叔。

  身份变了,但内心的仇恨从来没变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听说郑佩安做到了淮安指挥使之职后,钟叔心中滔天的恨意,终于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在亲人死绝的那一刻,他活着,便只为复仇。

  郑佩安身强体壮,官职显赫,前呼后拥,他一腔孤勇,哪怕舍了这条命,也未必能伤他分毫。

  他不怕死,他怕死得没有意义。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的一腔热血也慢慢凉了,唯一没有放下的,只有这一身武艺,日日埋头苦练,不敢懈怠。

  但想以此去刺杀郑佩安,他还不够格。

  去年,就在他快要绝望时,终于寻到了一丝希望。

  那天义庄很清闲,他打完了两套拳,冲了个冷水澡,天擦黑,早早便睡下了。

  睡到半夜,只听咕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来了。

  钟叔一向浅眠,当即便醒了,掌了灯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青年浑身是血地趴在东边墙角,一动不动,钟叔连忙上前查看,才发现这一身血大多都不是这青年的,他胸前只有一道伤痕,失血不少。

  钟叔在看清他的脸时,大惊失色,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曾几何时,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正是当年他在钟家村里、亲手杀死的那个男人!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像呢?怎么会呢?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要救他!

  钟叔掏光了仅有的积蓄,为青年延医问药,悉心照料,第三天早上,人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的警惕性很高,武功也很高,条件反射般一把掐住了钟叔的脖子,在了解到自己被他所救后,才放开了手。

  钟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起了青年的出身来历,在对方再度掐上自己脖子之前,对他说了二十年前钟家村发生的事。

  钟叔隐瞒了自己曾是郑佩安亲兵,同样参与杀人一事,只说自己是幸存者,而青年的长相,像极了曾经的一位兄弟。

  顺子沉默了许久,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告诉钟叔他的来历,从他记事起,他只知道自己是被人捡回去的孤儿,这些年,也在追查自己的身世,因此不再听师傅的话,这才会被师傅追杀。

  钟叔与顺子,就这么意外地相遇了,他们都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们知晓真相,报仇血恨的机会。

  至此,一场血腥的复仇拉开了帷幕。

  事情顺利得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原本他们最先选定的目标是贺振哲,彼时钟叔根本不知道钟氏的住处,甚至他也没想过去杀她。

  被逼无奈之下害了全村人性命,这个女人如果还活着,肯定也像他一样,寝食难安,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再伤害她呢?

  可就这么凑巧,钟叔一次进城里买盐时,遇到了同样来买盐的钟氏。

  这个女人苍老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跟同行人一起,有说有笑,显得特别开心,整个人还发福了些,看起来就像个慈和的老太太。

  她与同行人高兴地说着,儿子出息了,在军中积功升官,也是个官老爷了。

  等过几年天下太平,不用再打战的时候,得给儿子说门好亲事,到时候她含饴弄孙,也当个老封君,享享清福。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刺眼,与当年惊恐不安的女人判若两人。

  在经历了当年的兵祸后,她怎么还能毫无芥蒂地送儿子去当兵甲呢?他的积功升职,真的是功吗?

  钟叔悄悄跟着她,看着她走进了家里,不行,这个女人一点也没有忏悔之意,她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