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封喉-《短刀集》

  秋。

  残阳如血。

  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这条街不长,从头到尾不过百步,却聚集了七家酒肆、五间赌坊和三座青楼。

  此刻,街角最不起眼的那家酒肆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壶酒,一只杯。

  酒是劣酒,杯是好杯——白玉雕成的酒杯,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一身锋芒。

  就像一柄藏在破布中的宝剑,即使蒙尘,也遮不住那股凌厉的杀气。

  他叫韩旬。

  三年前,这个名字能让整个江湖为之震动。

  “一剑封喉”韩旬,据说他出剑从不落空,剑光一闪,必有人喉间绽开一朵血花。

  三年前,他消失了。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归隐了,还有人说他在练一种可怕的剑法,练成之日,便是江湖血洗之时。

  没人想到,他会躲在这个边陲小镇,喝着一文钱一壶的劣酒。

  韩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很辣,劣酒都这样。

  但他不在乎。

  三年来,他喝过无数种酒,贵的贱的,好的坏的,对他来说都一样。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但他没有泪。

  他的泪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有血与火。

  “老板,再来一壶。”

  韩旬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老板是个驼背老人,闻言颤巍巍地走过来,放下酒壶时,手抖得厉害。

  “客...客官,您的酒。”

  韩旬抬眼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老人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在怕什么?”

  韩旬问。

  “没...没什么...”

  老人结结巴巴地说,“只是客官的眼神...太...太吓人了...”

  韩旬收回目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见过杀人吗?”

  老人摇头如拨浪鼓。

  “我见过。”

  韩旬盯着酒杯,“很多。有的快,有的慢。最快的,是剑。一剑封喉,人还没感觉到痛,就已经死了。”

  老人腿一软,差点跪下。

  韩旬忽然笑了。

  笑容很冷,像冬夜里的月光。

  “放心,我不杀你。杀你,我的剑会哭的。”

  老人连滚带爬地逃回柜台,再也不敢往这边看一眼。

  韩旬继续喝酒。

  一壶酒很快见底。

  他正要叫第二壶,酒肆的门突然被推开。

  风卷着落叶和尘土一起灌进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只有腰间别着的一把刀是红的——血一般的红。

  酒肆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这个人。

  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黑衣人环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韩旬身上。

  他笑了。

  “韩兄,别来无恙。”

  韩旬头也不抬:“你认错人了。”

  黑衣人径直走过来,在韩旬对面坐下。

  “三年不见,韩兄连老朋友都不认了?”

  韩旬这才抬眼看他。

  “杜杀,你还没死?”

  “血手”杜杀,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杀手之一。

  据说他杀人不用第二刀,一刀出,必见血。

  那把血刀下,亡魂无数。

  杜杀哈哈大笑:“韩兄都没死,我怎敢先走一步?”

  韩旬冷冷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杜杀不以为忤,自顾自地拿起韩旬的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好酒。”

  “劣酒而已。”

  “酒不在好坏,”

  杜杀眯起眼睛,“在于跟谁喝。”

  韩旬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杜杀。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杜杀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韩兄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你变了。”

  韩旬说,“三年前,你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杜杀的笑容僵在脸上。

  片刻后,他压低声音:“韩兄,我这次来,是给你带个消息。”

  “没兴趣。”

  “关于‘那个人’的。”

  韩旬的手突然顿住了。

  酒杯停在唇边,一滴酒液顺着杯沿滑落,像一滴血。

  杜杀看在眼里,笑意更深:“看来韩兄还是感兴趣的。”

  “说。”

  韩旬放下酒杯,声音冷得像冰。

  杜杀左右看了看,凑近一些:“那个人,要出关了。”

  酒肆里突然变得很静,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

  韩旬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杜杀注意到,他握杯的手,指节已经发白。

  “什么时候?”

  韩旬问。

  “三天后。”

  杜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推到韩旬面前,“这是请柬。”

  韩旬没有接。

  “谁的请柬?”

  “还能有谁?”

  杜杀笑道,“当然是那个人的。他出关第一件事,就是要见你。”

  韩旬突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杜杀后背一凉。

  “他还没死心?”

  “死心?”

  杜杀摇头,“那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死心。三年前的事,他一直记着呢。”

  韩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杜杀:“回去告诉他,我没兴趣。”

  杜杀也站起来,与韩旬对视:“韩兄,这恐怕由不得你。那个人说了,你若不去,他就...”

  “就怎样?”

  韩旬打断他,“杀了我?”

  杜杀摇头:“不。他说,他会杀光这个镇上所有的人,一个不留。”

  酒肆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几个胆小的客人已经悄悄溜出门去。

  韩旬盯着杜杀,一字一顿:“他敢。”

  “他当然敢。”

  杜杀毫不退缩,“你知道他的。为了逼你现身,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韩旬沉默了很久。

  久到杜杀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说:“信留下,你可以走了。”

  杜杀松了口气,将信放在桌上:“三天后,子时,老地方。”

  说完,他转身离去,血刀在腰间晃荡,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韩旬重新坐下,拿起那封信。

  信封是黑色的,上面用金粉写着一个“韩”字。

  字迹很熟悉,熟悉得让他胸口发疼。

  他没有拆信,而是将它放在烛火上。

  火焰很快吞噬了信封,化作一缕青烟。

  “老板,结账。”

  韩旬丢下几枚铜钱,大步走出酒肆。

  夜已深,街上空无一人。

  秋风卷着落叶,在他脚边打转。

  韩旬抬头看了看天。

  残月如钩,星光黯淡。

  “三年了...”

  他喃喃自语,“是时候了。”

  他回到住处——一间简陋的茅屋,推开门,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剑。

  剑很普通,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耀眼的光芒。

  但若是有识货的人在场,一定会惊呼出声——因为这把剑,正是三年前名震江湖的“封喉”。

  韩旬轻轻抚过剑身,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

  “老朋友,”

  他低声说,“该干活了。”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残月。

  黑暗中,韩旬的眼睛亮得吓人。

  “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