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苟于山川-《九时墟》

  说不上不欢而散,大家都是体面人,哪怕行临对大行首不算热忱,但也没撂人面子。

  大行首寒暄着随时聚的话,这场茶席也就散了。只不过在分别之前行临突然跟大行首说了一句话。

  “不是你的,勿要强求。”

  等回了屋,乔如意问行临为何那么说。“而且我觉得你好像有意在跟他保持距离。”

  她没对行临掖着藏着,有疑问就直截了当问,主打一个不内耗。

  “不要跟这里的任何人产生感情。”行临说,“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此番话说得薄凉绝情,却又理智清醒。乔如意如醍醐灌顶,一下就明白了。

  行临又提到雪见与高臣的亲事。跟乔如意说,“如果是咱俩定亲,我必不会让你千里迢迢来找我。”

  乔如意若有所思,她之前也有过这种想法,真心要迎娶一个人,会舍得让对方千里奔赴?

  欸,等等……

  乔如意意识到哪里怪怪的了,蓦地抬眼看他,周别和陶姜也齐刷刷看向他。他却面色淡定,目光又不动声色地落在陶姜脸上,口吻不疾不徐。

  “同样,如果沈确是高臣,你是雪见,沈确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乔如意又扭头看陶姜。

  陶姜的脸颊竟一下红了,眼神不自然,“什么跟什么?可别瞎说话!”

  等陶姜回屋后,乔如意看着陶姜消失的方向,感叹一声,“你真会刺激人,很少看她脸红。”

  “我也刺激你了,没见你脸红。”行临站在她身后,一手搭在门框上,相当于将她虚搂在怀。

  他微微偏头看她,浅淡的呼吸落在她头顶,又能轻轻扫过她饱满皙白的额头。

  乔如意说,“我脸皮比她厚。”说完这话轻轻一扭头,这才发现行临离得她很近。

  近在,她抬头他低头,彼此呼吸交缠。

  她清清嗓子,“所以,很难脸红。”话毕也走了。

  说不脸红,脸还烫呢,一直能烫到耳朵尖。耳根的红宛若红霞,就被行临敏感捕捉到了。

  脸皮厚吗?

  行临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挑起。

  身后是半死不活状的周别,重重一叹气,“哥,我明天必须要去买面具了。”

  行临也没搭理他。

  他自顾自地回答,嗯,就这么决定了。

  -

  翌日,四人用过餐食后就兵分两路。

  陶姜陪着周别去市集上买面具,乔如意留下来继续守题待沈确和鱼人有。

  她以为行临还会出门,不想他搬了凳子往她身边一坐,陪着她一起等人。

  乔如意奇怪,行临则说,“昨天走的步数都超标了,今天歇歇。”

  他离得她很近,一张小方桌偏偏就同她挤一个方向坐,身上清冽的气息就一个劲往她呼吸里钻,跟昨晚一样。

  他跟乔如意解释,这个方向最佳视觉,一抬眼就能看见门外情况。

  乔如意指了指身旁一侧,“这个方向也方便。”

  行临善气迎人的,“不,还得扭脸看。”

  乔如意微微眯眼,“行临,你想跟我凑近乎就直说。”

  “还不直?”行临示意了一下,“我都坐你身边了。”

  乔如意没像寻常姑娘那么扭捏,反倒笑了。

  她一笑,眉眼就像是漾了水纹似的,盈盈而亮,行临就只是静静凝视,都觉内心平静。

  “笑什么?”他的嗓音也染上笑意。

  “在笑你这个人表里不一。”

  行临微微一挑眉稍。

  “刚认识你那会儿,就觉得你既冷淡脸皮又薄,现在呢?招招接得波澜不惊,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行临闻言,嘴角的笑意漾进眼里,他哦了一声,“或许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转头看她,“老祖宗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乔如意刚要开口,一只手从他俩中间横插进来,两人同时回头。

  是周别,身旁跟着陶姜,打算要出门了。

  “哥,给我点钱。”

  这两天,行临就是行走的钱袋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弄来的钱。但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地不追问。

  有钱花就得了,还追问什么,人不要活得不知足。关于钱方面的事,乔如意想得十分通透,千万别问,否则自己花得该心不安理不得了。

  大家花钱不别扭,行临给钱也不吝啬,但这次他一摇头,“我没钱。”

  周别愕然,“钱呢?”

  还等着去买面具呢。

  行临,“以后如意管钱,你们有需要同她要。”

  周别挑眉,眼里就多了点别的意思。乔如意见状无语,解释,“是怕穿帮,一个亲王总不能一天到晚管着钱袋子吧。”

  周别笑得别有深意,“说得倒是。”

  乔如意见他笑没好笑的,直接抓命门,“还要不要钱了?”

  “当然要。”周别丝滑到她面前,朝着她一伸手。

  乔如意摸出些银两,在周别眼前晃了晃,看得周别心花怒放。

  却没立马放他手里,“说句好听的。”

  这是周别的长项啊。

  “祝我漂亮如意姐姐,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程似海,来日方长!”

  乔如意一听乐了,“这小嘴没谁了。”银两往他手里一放,“大方花去,管够。”

  周别银两到手,起身往腰带挂着的钱袋子里一塞,双手作揖,“多谢老板娘!”话毕脚底抹油就跑了。

  陶姜无语,紧追其后。

  乔如意怔神了,反应过来后周别早就跑没影了。

  算他溜得快。

  再抬眼看行临,正慢悠悠喝茶,像是没听见周别刚刚在叫什么似的。

  真能装。

  见她盯着自己看,行临这才放下茶杯,下巴朝外面微微一抬,“正事重要。”

  呵。

  周小二忙完手里的活赶忙上前,小生跟乔如意和行临说,“之前有人打听过你们,我没说,一个字都没说呢。”

  乔如意还挺喜欢这小子的,摸了银两出来递给他,“感谢你的保密。”

  周小二不要,连连摆手,“小的不是来讨赏钱的,就是想跟贵人们说一下有人打听你们的事。”

  看得出是铁了心不要赏钱,乔如意之后都塞他手里了都不要。“小的喜欢跟诸位在一起,诸位贵人说的话小的喜欢听,受益匪浅。”

  “你懂事,你乖,我们也很喜欢你。”乔如意轻声说。

  周小二一听,诚惶诚恐的同时眼里也是高兴,“承蒙贵人们喜爱,小的何德何能……”

  乔如意看着他,这张跟周别长得一样、却明显青涩谨小慎微的脸,果然是生长环境不同,养成的性子也就大相径庭。像是周别,就算“沦”为咖啡厅的服务生,性格也依旧外放,青春肆意,神采飞扬。

  “你叫什么名字?”乔如意问他。

  “小的叫阿寿。”

  乔如意好奇,“姓氏呢?”

  阿寿摇头,“不晓得,小的自小就没了父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时候村里人就叫小的阿猫,像猫一样居无定所。后来遇上掌柜的,掌柜的觉得阿猫不好听,便给小的起名叫阿寿。”

  他顿了顿,又道,“掌柜的说,希望小的安康长寿。”

  乔如意叹息,微微点头,“这也是掌柜的对你的期许和关心。”

  阿寿连连点头,“是,掌柜的对我很好。”

  “阿寿啊。”乔如意说,“我们不是计较的人,所以以后你在我们面前说话不用一口一个小的,你没有低人一等,你在用你的双手赚钱,赚得心安理得又硬气,不需要对谁都要低眉顺目。”

  阿寿听了愕然,看着乔如意,好半天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

  “使得。”乔如意的语气加重,“至少在我们面前,你不用太过拘谨。还有你要明白一点,你感激掌柜的对你的收留,但同时你也在为掌柜的创造利益,我想你们掌柜的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信任你,也相信你,所以他才放心地把这么大的茶肆交给你打理。”

  阿寿受宠若惊,他着实是没想这么多。末了乔如意跟他说,多学习,向优秀的店家学习,这样你才能成长。

  她不知道说这番话阿寿能不能理解背后的意思,但阿寿听得挺认真,用力点头,眼神挺坚毅。

  她还是让阿寿收下了银两,跟他说,很多时候信息的买卖不能是免费的。

  阿寿离开后,行临呷了口茶浅笑,乔如意见状说,“你倒成了看戏人了。”

  行临放下茶杯,眼里的笑意未散,“人活于世,就会被世间规矩所裹挟,你说了那么多,对他未必有改变,反倒会让他想法生乱自寻烦恼。”

  “我明白你的意思。”乔如意轻声说,“在这个阶级等级划分明显的时代,像是阿寿这样的人就形同蝼蚁一般,但……”

  她的话锋一转,眸里是闪烁的微光,“人活一世,总要有点奔头。正所谓人间一两风,吹我十万八千梦。”

  行临转头凝视她,深邃又深沉。她慢悠悠地说着这番话,也在慢悠悠地喝着茶,光亮跃在眉眼,明璀如晶。

  他嘴角微微上扬,她明明也身陷不明幻境,前途未知,却依然能怡然自得。他忍不住抬手,想轻抚她眉间璀色,修长的手指即将碰触,她一抬眼,他的手就改了方向。

  轻摘了她发上的轻絮,她见状,道了谢。见他眼里还有笑意,她问他笑什么。

  行临便说,“你这个人,总是跟旁人不同。”

  乔如意笑,说气话来文邹邹的听着还不习惯。“什么叫我这人?”

  “你这样的人。”行临注视着她,“追赶日月,不苟于山川。”

  乔如意闻言,眉眼舒展,“行临,你知道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优点?”

  优点很多,但行临想听她说。

  她轻笑,“我这样的人特爱听好听的话,夸我好的话,哪怕面对谄媚之言,我也毫无抵挡之力。”

  “这么听着不像是优点。”行临忍笑。

  “不,要结合我另一个优点来看。”乔如意盯着他的脸,“像是郎君这样眉眼英俊的,再说上些好话,说不定我就能认定你是我的人,一旦被我认定了,那你走南闯北闯在再多祸事都由我罩着,你说是不是优点?”

  行临恍悟,“还真是。”又好奇问她,“那如今,我算是你的人吗?”

  乔如意笑了,伸手拍拍他肩膀,“莫着急,再观察观察。”

  阿寿又折回来了,不但给他们添了新茶,还拿了不少果子来。

  “边吃边等。”他说,“这是小……我请二位吃的。”

  乔如意,“这怎么好意思?”

  “您和周大哥都给了我不少赏钱,请你们吃茶应该的,请慢用。”

  其他桌客人在叫小二,阿寿忙放下东西后照顾客人去了。乔如意看着满满腾腾的一桌子,笑说,“阿寿可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伙子,你觉得呢?”

  行临看着她,眼神柔和,“是。”

  是,很招人喜欢。

  -

  周别找到了心仪的面具,半遮面,带镂空可透气,镂空花纹简洁大气,他和陶姜研究这面具材质研究了半天,似锡又似很轻的铜,总之就是金属。

  戴脸上倒是独特,适合男性佩戴。

  陶姜选了半天放弃了,还是觉得目前戴的面纱是最好的。

  周别一口气买了三只面具,除了给自己的,剩下的两只给沈确和鱼人有。

  “先给他俩准备好,万一需要的话也不用着急来买了。”

  陶姜看着周别,心笑,这人啊,整天跟沈确吵,心里还是惦记着呢。

  “你这么肯定能找到他们?”她轻声问。

  周别看着手里的两只面具,低声说,“讨个吉利吧,我把面具买好,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

  陶姜心里一阵难受,半晌点头,“对,一定能找到他们。”

  周别又开心了,眉眼舒展开来,抻了个懒腰,“如果啊无风无浪的,在这里待一阵子也挺好,咱们也做做小生意,肯定赚钱。”

  “你想……”陶姜刚要问他想做什么生意时,视线不经意往旁街一扫,剩下半截话就倏然咽了回去。

  周别纳闷呢,“怎么说话半截啊?”

  再抬眼,却见陶姜竟冲了出去,那速度极快,像是有谁在背后撵她似的。

  怎么了这是?

  周别顺着她跑去的方向一瞧,脸色跟着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