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杯酒释兵权的初始版本-《宋秀》

  宋建隆元年四月底,赵匡胤命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为东路军主将,彰德军节度使王全斌为副将,先行统兵四万从东路北上迎击李筠叛军。

  四万禁军精锐列阵城外,阵型如山,杀意凛凛。

  漫天的杀意,会让常人感到恐惧,寻常帝王亦不能免。

  可赵匡胤进入数万禁军阵中时,却一脸轻松,对他来说来这虎狼丛中就像回到了家中一般。

  赵匡胤身边并未有亲军跟随,只带了两人,一人是贴身护卫的张琼,另一人是手捧托盘的赵德秀。

  赵匡胤一进入阵中,慕容延钊就领着一众将校前来参拜。

  当慕容延钊等人参拜完毕后,身为帝王的赵匡胤连握住他的手说道:“卿此行但扼贼军攻势,会剿当稍待朕合兵,贼兵势强,不可掉以轻心。”

  历史上在每次大将出征前,赵匡胤都会亲自召见大将面授大略。

  可赵匡胤面授的是战略方面,至于战术方面怎么打,全靠主将战前指挥,他不会指手画脚。

  听完赵匡胤的嘱咐后,慕容延钊脸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陛下放心,臣定不让贼军越泽州一步!”

  对于慕容延钊的能力,赵匡胤还是相当信任的。

  赵匡胤点了点头,尔后示意一旁的赵德秀上前。

  领会到赵匡胤的意思后,赵德秀连忙上前,将手中托盘举向慕容延钊:

  “小侄愿敬水酒,以祝慕容叔父旗开得胜!”

  见赵德秀口称小侄,这可让慕容延钊及他身后的一众将校脸色微变。

  “郡侯身份尊贵,臣等怎能让郡侯敬酒?”

  自唐以来,宗室爵位封号以“秦晋”最尊,太原郡侯便是晋王的前置封号。

  而当年周世宗正式成为储君前,担任的便是晋王一爵。

  察觉到慕容延钊等将的避让后,赵德秀有些无奈。

  赵匡胤让他奉酒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向慕容延钊等人彰显礼敬之意。

  要彰显此意,他便不能用官身,称呼为小侄是最为合适的。

  在慕容延钊婉拒赵德秀时,一直在旁静观的赵匡胤开口说话了:

  “你与我有兄弟之义,元英喊你一声叔父理所应当。

  这杯水酒你可喝。”

  赵匡胤明确的表达完态度后,慕容延钊见无法再推拒,才一脸感动得接过赵德秀奉上的酒一饮而尽。

  赵匡胤在万军之中令赵德秀奉酒,除去要昭示皇家对为国奋战的将帅重视外,还有一个原因。

  赵匡胤看着慕容延钊身后的长子慕容德业说道:“当年你我感情甚笃,约定子嗣皆以“德”为辈,多年来你我一直未曾忘记这誓言。

  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就是与你们一同并肩作战时。

  惜我当下为社稷所困,日后恐无法再随心带兵出征,我每想到这一点,心中就不免叹惋之意。

  延钊,你与我有兄弟之义,不知可有办法助我?”

  当下说的话中,赵匡胤无一句自称朕,以示与慕容延钊的亲近之意。

  而慕容延钊与赵匡胤兄弟多年,自是能听出赵匡胤话中深意。

  看了一眼身前的赵德秀后,慕容延钊连说道:

  “自古以来,子承父志就是人伦大道!

  今郡侯初长成,有陛下当年英姿,若日后能替陛下征伐四方,不失为一时佳话!”

  听完慕容延钊的话后,赵匡胤脸上笑意愈盛,他又转眼看了一圈慕容延钊身后的众将。

  赵匡胤目光扫视之处,每一位将校都口出附和之言,饶是赵光义亲信的王全斌,在众望所归下也不敢出言反对。

  在一旁看着赵匡胤为自身铺路的赵德秀,在心中不由得为他父皇竖了个大拇指。

  他今日算是见到杯酒释兵权的初始版本了。

  ...

  出征自有吉时,吉时来到时,赵匡胤便领着赵德秀走上城墙,俯视着下方的四万禁军开拔。

  望着下方数条漆黑长龙蜿蜒前行,赵匡胤不复方才轻松脸色,语气凝重地说道:

  “朕只能帮你到这里。”

  今日赵匡胤用他的威望与手段,帮赵德秀在禁军中打开了一条立足的缝。

  而赵德秀能不能顺着这条缝,成功在军中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赵德秀自身的能力了。

  赵匡胤的话,让赵德秀的心情亦变得慎重起来。

  慎重归慎重,既已有决定,再难赵德秀都得走下去。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百般努力。”

  见赵德秀无轻视的态度,赵匡胤是稍稍放心了一些。

  既已打算给赵德秀机会,那身为父亲的赵匡胤就会倾心教导。

  “日前有军报到来,言刘钧命刘继业率军两万支援李筠。

  李筠的叛军,当在三万上下,若加上北汉军,叛军的兵力已在我军之上。

  敌众于我方,你可知朕为何不急于西征?”

  在原先赵匡胤定下的战术中,“东西合击”是宋军平叛的主要战术。

  按照常理来说,当东路军慕容延钊出发时,赵匡胤亲率的西路军亦要出发,这样才容易形成合围之势。

  但为什么西路军却一点都不急着出征呢?

  赵匡胤见赵德秀紧蹙眉头思考,耐心给出了一些时间让他思考。

  犹记得这一疑惑赵光义亦提出过,他认为战术一旦定下就不要轻易更改,按部就班去做即可。

  赵光义的这一刻板看法,让赵匡胤那时忍不住呵斥。

  他是怎么呵斥的来着?

  “兵无...“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在赵匡胤回忆的同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脑中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诧异地顺声望去,他发现一旁的赵德秀眼神正变得越来越亮。

  “先前我军东西两路,无论哪一路兵力都优于贼军,那自然当以雷霆之势,合围于潞州城下猛攻方是上策。

  可兵法有言,攻城为下,潞州城高池厚,加之李筠经营多年,我军有再多的攻城器械,亦难保短时间内拿下潞州。

  平叛一事,贵于神速。

  新朝初立,各地人心尚未完全臣服,若攻打潞州过久,难免南面的李重进及其他各地诸侯不会乘势起兵,到那时局势就会愈发难以控制。

  先前不知北汉是否会派兵,故先以东西并进之策最为稳妥。

  今既已明确北汉会率兵两万南下,得此强援,若我军再适当露出一些“破绽”,则就有可能让李筠弃坚城不守,主动率军南下与我军野战!

  若我军能在野战中,一举歼灭贼军主力,那纵算潞州再坚固,城中尽是残兵败将时我军拿下潞州都不会再是难事。

  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

  存地失人,便人地皆失!”

  最后赵德秀以后世的一句名言,为他的这番想法给做了个总结。

  赵德秀不知道的是,当他在阐述方略的时候,赵匡胤看向他的目光正变得欲发惊喜。

  直到他的最后那番总结说出来,赵匡胤再也忍不住,于城墙上畅然大笑起来:

  “你与朕,才是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