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4章 开城门-《我于大宋听风雪》

  “开城门!”

  命令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守军昏沉麻木的神经。

  时间仿佛凝固了。

  负责绞盘闸门的几个士兵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

  开城门?

  五千铁浮屠就在眼皮底下磨刀霍霍,此刻洞开城门,与引颈就戮何异?

  他们僵在原地,手悬在冰冷的粗大铁链上,仿佛那链条烫手。

  “开城门!”

  虞允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再震。

  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士兵惨白的脸,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不容置疑的威压,“立刻!执行军令!”

  士兵们被这声断喝惊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和军令的威压在脑中激烈撕扯。

  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牙齿咯咯作响,颤抖的手终于抓住了冰冷的铁链,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就在他指尖触及铁链,那沉重的摩擦声即将响起的刹那——

  “住手!我看哪个敢动!”

  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狂暴的劲风席卷而来!

  监军张太尉那高大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头发狂的巨熊,撞开挡路的士兵,瞬间冲到虞允文面前。

  他锃亮的山文甲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头盔下那张粗犷的脸因极致的愤怒扭曲涨红,双目圆睁,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之人烧成灰烬。

  没有任何言语的缓冲,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猛地一把攥住了虞允文刚刚抬起、准备再次下令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虞允文绯袍的袖口瞬间绷紧变形,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虞允文!”

  张太尉的吼声震得近旁的士兵耳中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方脸上,

  “你疯了?!失心疯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城外!那是五千条饿红了眼的金狗!刀是磨快的!箭是上弦的!就等着我们露出半点破绽,好扑上来将扬州生吞活剥!这个时候,你下令开城门?你安的什么心?!”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另一只手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虞允文的鼻尖,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和暴怒而剧烈颤抖,充满了末日般的绝望:“城门一开,金贼铁骑转瞬即至!扬州城!这满城百万的父老乡亲!大宋东南半壁江山最后的屏障!顷刻间就要化为齑粉!葬送在你这一道乱命之下!你…你…”

  他猛地凑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虞允文沉静的双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淬毒匕首,“尔欲献城降金乎?!说!你是不是想学那千刀万剐的刘整,拿我扬州城百万生灵的性命,去换你金贼帐下的富贵前程?!尔欲献城耶?!”

  “献城降金”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足以毁灭一切的指控,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空气瞬间冻结成冰,时间似乎停滞了。

  城头上所有士兵都倒抽一口冷气,心跳仿佛停止,惊恐欲绝的目光在剑拔弩张的两位大人之间来回扫视,连呼吸都屏住了。

  冰冷的剑锋带着金属特有的腥气,紧贴着虞允文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寒意似乎能冻僵血液。

  张太尉握剑的手因为狂怒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剑尖在虞允文颈上压出一道细微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白痕。

  然而,被剑指咽喉的虞允文,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恐惧或慌乱。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沉凝如冰湖的平静,甚至透出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没有试图挣脱手臂上的钳制,也没有后退半步。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动作沉稳得如同拂去尘埃。

  就在张太尉以为他要辩解或求饶的瞬间,那只手却快如闪电,猛地向上反扣,不是去格挡剑刃,而是精准地一把攥住了紧贴自己脖颈的冰冷剑身!

  五指瞬间收拢!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手掌的皮肉,鲜血立刻顺着指缝涌出,沿着寒光闪闪的剑脊蜿蜒流下,一滴,两滴,沉重地砸在布满尘土的城砖上,晕开刺目的红点。

  这无声的流血,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冲击力。

  剧痛让虞允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攥着剑身的手却纹丝不动,反而更紧了几分,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钢铁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张太尉熊熊燃烧的怒火,直刺其灵魂深处。

  “张太尉!”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盖过了张太尉粗重的喘息和城外隐隐传来的金军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暴怒中的张太尉和被剑指咽喉的虞允文,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通往城下的石阶口,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

  她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丽却覆着一层寒霜,正是赵清凤。

  她显然已在阶口静立片刻,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

  士兵们下意识地向两侧分开,为她让出一条通路。

  赵清凤步伐沉稳,一步步踏上城头,径直走向剑拔弩张的两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虞允文鲜血淋漓、紧握剑身的手掌上,随即转向因狂怒而面目狰狞的张太尉。

  “张太尉!”

  赵清凤的声音依旧清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剑,放下。”

  “帝姬!”

  张太尉这声惊呼,如同在凝固的空气中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城头上的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混杂着震惊与惶恐的吸气声。

  帝姬?

  这位红衣女子竟是帝姬?!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赵清凤身上,敬畏、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绪在士兵们眼中翻涌。

  赵清凤对士兵们的反应恍若未觉。她的目光依旧清冷,如同寒潭映月,牢牢锁在张太尉那张因震惊和复杂情绪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张太尉握剑的手,在那声“帝姬”出口的瞬间,力道已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大半。

  剑尖虽仍指着虞允文,却已不再紧贴皮肉,那令人窒息的白痕也淡了下去。

  他眼中喷薄的狂怒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惊疑和挣扎所取代。

  帝姬在此?她竟为虞允文说话?这…这究竟是何意?

  “张太尉,”

  赵清凤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虽然她并未刻意拔高声调,“本宫再说一次,剑,放下。”

  她向前踏出半步,这一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无形的压力让张太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此刻,剑锋该指之处,是城外豺狼,而非我大宋浴血守城的肱骨之臣!”

  “可是帝姬!”

  张太尉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带着最后的不甘与巨大的困惑,“开城门!这是引狼入室啊!金贼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城门一开,扬州顷刻便成炼狱!臣…臣实在不明白!虞参议他…”

  “我们在等一人挽天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