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信任-《引朱鸾》

  确切的说,声音是从屋檐下传出来的,并不是很响亮,但在如此寂静的夜里,窦允二人又有着丰富的经验,很快确认那就是衣袂窸窣之声。

  郭胤以气声贴住窦允的耳朵:“你招谁惹谁了?”

  窦允睨他一眼:“你说我还能招惹谁?”

  郭胤愣道:“褚家?!”

  窦允凝眸:“打从我被靖阳王拎出来那天起就被人盯上了,只不过前几日只是在明面上,衙门里当面接近接近。像眼下这般,却是第一次。”

  “他们追到府里来是做什么?”郭胤惊疑,“该不会是要冲你下手吧?但是这当口褚家还能分出心来惦记你?”

  不是他看不起老窦,褚家如今被两桩案子直击心肺,老窦虽然也算是个靶子,但顶多也就是算个被晏北推出来的跑腿,褚家盯着他干啥?

  “我也不知道。”窦允说,“但总觉得今儿有人想要缠着我说什么,又或者是打听什么。

  “虽然不见得是来杀我,但肯定不是个好苗头。”

  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当了三四年的缩头乌龟,让那靖阳王一点名,我这也缩不下去了。”

  郭胤更愁:“你要是顶不住,我就更顶不住了。”

  窦允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窗外,然后咬牙收回目光:“都知道靖阳王不与其他官员往来,这回却偏偏点了我,而且我又是端王的旧属,看来盯着我也只有一个目的了,那就是也许他们认为我已经和郡主见过面!

  “又或者他们是想要通过我揣测靖阳王!

  “总而言之褚家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设法反击。

  “而凭他们的实力,自然不需要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向靖阳王下手。

  “那么已经陷在泥沼里的我,自然也成为了他们打探的目标之一。”

  郭胤望着他,忽然一拍大腿:“合着你如今这么危险,早知道我不来找你了!”

  说完他转身。

  “往哪儿去?!”窦允一把揪住他后领子,“当年拜把子的时候是谁说过同生共死?你要敢跑,我就把你所有藏私房钱的地方全告诉你婆娘!”

  郭胤拍他的手:“早知道要被你拖累,当年就不跟你拜把子了!”

  窦允扶着手腕冷哼:“你这话我可每个字都记住了,回头等我见了郡主,也一字不差禀报给她!”

  郭胤反过来把他扯住了:“你啥意思?你要去见郡主?”

  窦允在黑暗里瞥他:“你想不想死?”

  “这不废话吗?谁想死!”

  “不想死,我们此刻便已别无选择了。”窦允深深望着窗外屋檐,“褚家盯上了我,是因为把我划成了靖阳王一派,靖阳王如今与郡主又是一派,眼下我们还迟疑不动,那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早说啊!”郭胤道,“刚才我让你去找靖阳王,你还东拉西扯!”

  “此一时彼一时。”窦允皱着一眉头的烦恼。

  随后他把自己的剑拿起来:“宜早不宜迟,我们今天夜里就去求见靖阳王。

  “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去。缩头乌龟是得不到信任的。

  “我们必须得做点事情,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

  “那要怎么做?”

  窦允跟他勾了勾手指头。

  ……

  月棠住进靖阳王府的第一晚,便为了履行承诺,让小霍在院子里竖起了一只靶子,准备明日带阿篱拿弹弓练习打靶。

  阿篱花了一整日时间,终于让自己相信阿娘住下来了,从此睁开眼睛就能见到她。

  小孩儿兴奋的不行,缠着阿娘直到亥时,两眼还睁得如同铜铃。

  华临非常不赞同:“晚睡会导致肝肾阴虚,他本来身子骨就弱,您还纵容她。”

  “知道了。”月棠三个字中断他的唠叨,把身上的扭股糖扒下来交给兰琴:“现在乖乖去睡觉,明日打完靶还带你钓鱼。”

  那岂不是太好了?

  让阿娘陪玩一下,还是陪玩一天,阿篱还是能把这笔账算清楚的,果然他一下就松开了,依依不舍得下地,牵起兰琴:“琴姑姑,我们去就寝。”

  兰琴笑着牵他出门。

  华临在后,欲言又止。

  等他也走了,屋里清静下来,月棠喊来霍纭:“王爷回来了吗?”

  “还不曾。”霍纭手里削着一只小木剑,不用说也是给阿篱准备的。“郡主可是有事?”

  月棠道:“你师父还未曾回来,也不知他有无打听到什么消息?”

  “这个容易,”霍纭道,“蒋大哥先前派了十个侍卫在咱们院外专门听候郡主吩咐,属下如今可以脱开身了,这就去找师父!”

  月棠点点头。

  待他出去后,又拿起了崔寻下晌给她送来的戏本子。

  崔家这位大公子,武功不行,科举也不行,写这些东西倒是一把好手。

  不过才一日功夫,他就把自己三年前自如何遭遇几方联手暗杀的事写成了戏文。

  除了没有直接点出凶手,明眼人一看也能猜到了。

  而这个戏本子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在下晌送到了梨园老板们手上,有些动作快的,据说已经预备登台。

  如今褚家麻烦缠身,既要顾着褚昕,又要忙着顶住沈家那边查他杀害端王世孙的压力,此时只消把杜明焕的供词递上去,褚瑛便不可能再沉得住气,会有殊死一搏。

  这一搏,自然便该是他的死期。

  只是端王府已是如今这般境况,复仇固然要紧,撑起门楣来更为重要。

  她一个宗室郡主,便是曾经再受恩宠也已是往事,宠爱她的是先帝和皇后,如今龙椅上的皇帝不会买她的账。

  好在先帝还留给端王府一个皇城司。

  即便当下物是人非,可有这个承诺在,月棠无论如何也得把皇城司攥在手上。

  这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倚仗。

  有皇城司在,才能谈得上后续往下走。

  可本朝并无女子为官之先例,那么在她达成这个目的之前,必须也得想好由谁来接任杜明焕。

  而自己从小在外长大,并未曾参与过王府运作,当年端王权势覆盖下的受益者们,她既不能认得那么多,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他们究竟是否交付得起信任。

  她最先想到的一个人,就是前不久推荐给晏北的窦允。

  窦允是端王刚刚接手皇城司时,就跟在他身边当差的随使,长期下来端王看中了他的踏实稳重,也是一步步历练栽培,把他培养成自己身边的左膀右臂。

  他也是月棠少时曾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皇城司官员之一。

  上次之所以提议晏北在朝堂上点名他监督三法司办案,也是为了观察他。

  一段时间下来,倒也还符合期望。三法司办案时,窦允可谓铁面无私,一切照章严查。朝堂上关键时刻,他也还算态度明确。

  只不过月棠仍然下不了决心。

  因为在此之前,窦家没有就端王府的变故有过任何动作。

  此外还有一个郭家。

  郭胤官职比窦允低一级,但后来这些年跟随在端王身边的次数却是最多的。

  郭胤与窦允结拜,还是端王给他们做的见证。

  王府出事之后,这两人都安静的出奇,是不合情理的。

  从小月棠没少听端王提过身边这些近随,以至于她从前对于窦家郭家印象都极好。

  是碍于人微言轻不敢出头,还是别的原因?

  月棠不得而知。

  不过既然哥哥的忌日他们会去,那自然得碰个面摸摸底。

  “郡主!”

  霍纭又从门外进来了:“师父回来了!”

  魏章进屋,直接说道:“郡主,褚嫣那边一门心思撕咬着褚家,下晌又递了折子入宫,哭诉丧子之痛。

  “方才褚瑛的夫人去王府了,母女争执起来,褚嫣一怒之下,把那日褚昕带过去的褚家人,索性全都押起来交给了其母。

  “褚嫣确实已经铁了心要跟褚瑛对抗到底,方才其母也撂话断绝关系,从此以后不再认她这个女儿!”

  “还有吗?”

  褚嫣这边大局已定,只要随时掌握到她的动向即可。剩余的事情,月棠已经并不关心。

  “还有!”魏章点头,“方才半路上碰见了崔公子,他让我捎话给郡主,说是大理寺衙门里几个官吏,早前被褚瑛的弟弟褚瑞接触过,后来那几个人蓄意接触窦大人。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王爷留在衙门里的人看到,那几个人又另外打发了人跟着窦大人去了窦家!”

  听到这里,月棠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会跟去窦家?”

  静默片刻后她站起来,“窦允现在回家了?”

  “应该是!属下忙着回来禀报,来不及去窦家。”

  月棠走到窗户下,推窗看向深沉的夜色。已是月底,天边弯月如钩,光辉微弱。

  她走回来:“小霍带两个侍卫,去窦家看看。”

  ……

  幽微天光之下,置身于大片民居当中的窦家平平无奇,且自书房里熄灯之后,四面更加寂静,屋檐上几个人逐渐呆不住了。

  随着院中某处的几声狗吠响起,远处院里四处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看起来更是没有再留下去的意义。

  相互间打了个暗号,两道人影便就陆续离开屋檐,朝府墙奔去。

  但人才刚刚落地,书房外头也亮起了灯笼,二人极速止步,待要回头,各自后颈上却同时挨了一记!

  窦允与郭胤立在院墙下,看着已经倒在地下的二人,不约而同将他们拎了起来,迅速拖到了屋中。

  郭胤啪的一声把火折子打亮,点起屋里两盏灯,灯光刺着了二人惶恐的眼睛,目光瞬间没有着落。

  “老子若问褚家让你们来干什么,你们必定不会说了。所以怪不得我,”放下了火折子的郭胤抽出一把刀,搁在其中一人胳膊上,“老子先卸掉你胳膊,再砍掉你的腿!”

  雪亮的刀刃立刻朝胳膊挥过来。

  这人吓得屁股尿流:“大人饶命!小的说,小的说!小的是跟随胡大人的,胡大人就让小的们跟踪大人,探听大人与靖阳王的接触!”

  “果然是褚家的走狗!”郭胤骂了一句,收了刀子,但又踹了地上人一脚。

  窦允拽起一个:“带上!去大理寺。”

  说罢,两人各自挟着一人,飞快出了府去。

  两刻钟后,窦允便和郭胤便立在了禇家外墙下。

  他将手下一人扣在墙上:“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其人点头如捣蒜。

  窦允道:“你进去,找到褚瑞,就说褚昕带话,让他一个时辰内到自己的住处找到最为机密的机括,从中把里头的所有东西都交给褚瑛。

  “你进去把这个话带到之后就出来,不用逗留。

  “要是老实,我就放了你。

  “你要是办不到,或半路出什么花招,那我就会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掌下这人果然颤栗起来。

  窦允郭胤都是皇城司的人,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会不忍心下手。

  等窦允把手松开,这人已面如死灰,喉咙咕咚两声,就往褚家走去了。

  姓胡的既然敢带着他们进衙门,又敢让他们来盯梢,自然褚家人会认得他们。

  况且只是带句话就出来,褚家起疑心的可能性很小。

  郭胤把余下这一人敲晕。然后问:“你在这等着,我进去!”

  窦允没有回答他,只是以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褚府方向。

  此时夜深人静,门外头也几乎无人走动,府内更是不可能传出一点动静来。

  郭胤望着前方高高的围墙,还有府邸四角灯火明亮的了望楼,把扯下去了的面巾重新拉上。

  他觉得老窦一个护卫也不带,就想对褚家打主意,实在太大胆了!

  但来都来了,当年结拜的时候说过同生共死,这会儿要是撤退,他实在也担不起那被雷劈的报应。

  “掩护我!”

  他扎紧了腰带,便要潜入夜色。

  窦允把他扯住:“你留下,我去。”

  说完他也把面巾盖好,然后望着他:“倘若里面有什么动静,你不要停留,也不要来找我,即刻走!

  “然后回我家去,找你嫂子,让她把埋在床下右数第三块砖下埋着的盒子拿给你。

  “你拿到之后,就即刻去找靖阳王,求见郡主!

  “切记,那盒子一定要当面交给郡主,此外谁都不能拿!”

  说完他把郭胤按下,快步跃向了褚家侧墙。

  郭胤还想拉他一把,无奈他走的太快,两手都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