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切刀-《金家磨的声音》

  初春的太阳,温柔地探出了地平线,如同羞涩的少女轻掀面纱,将第一缕暖阳轻轻洒落在沉睡了一冬的大地上。薄雾缭绕的田野间,露珠在嫩叶尖上闪烁,像是镶嵌了无数细小的钻石,随着晨风的轻抚,缓缓滑落,滴入泥土,滋润着苏醒的生命。远处,桃花含苞待放,枝头已染上淡淡的粉,仿佛是大自然最细腻的笔触,在蔚蓝的天幕下勾勒出一幅生机盎然的画卷。小溪边,冰雪消融,潺潺流水声与鸟鸣交织成春日的序曲,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而美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沉浸在这份初春的温柔与希望之中。

  玉娘养了很多小鸡,鸡圈设在书房的隔壁。一到晚上睡觉前,玉娘就举着煤油灯在泥皮墙上捉“臭臭”(臭虫),这虫子咬人,爬在人身上专吸人血,让人奇痒难忍,泥皮墙上捉的是一道道血印子,后来发现这东西在鸡身上繁殖,泛滥成灾。玉娘把鸡圈在了羊圈隔壁。玉娘在捉“臭臭”时,嘴里就经常念叨“这些坏东西,就和曹腊的哥哥曹旺一样坏,捏死你,挤死你……”。前些日,曹旺拿着切刀把自己的女人抹了脖子。

  曹旺和自己的女人潘春兰结婚半年多,曹旺一直想圆房,可潘春兰就是不答应。

  夜幕降临,昏黄的油灯下,潘春兰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把切刀,眼神中满是坚决与哀愁。窗外,初春的微风带着凉意,轻轻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似乎试图吹散她心中的阴霾。曹旺站在门边,身影被昏暗的灯光拉长,显得格外孤独与无助。

  “春兰,我知道你心里有苦,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真正成为一家人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恳求。

  潘春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眶微红:“你个驴日,你不懂,我心中有结未解,我本来就不同意这桩婚事,让我无法跨越那一步。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还是散了吧……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切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潘春兰天天晚上晚觉都把切刀压在枕头底下,曹旺吓得不敢靠近。

  曹旺站在昏暗的角落,目光闪烁不定,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算计的眼睛,此刻却满是畏惧。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薄冰之上,生怕惊动了那沉睡在夜色中的不安。潘春兰的身影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决绝而脆弱,那把切刀仿佛成了她无形的盔甲,让曹旺不敢轻易靠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静默,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才勉强打破了这份死寂。曹旺的喉咙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转身,默默消失在夜色之中,留下的是无尽的阴影与未解的谜团。

  潘春兰站在窗前,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略显圆润的脸庞上,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和的光辉。她的身躯虽略显微胖,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感,那是一种历经风霜后沉淀下的坚韧与不屈。她的眼神,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她缓缓转过身,手中的切刀在微弱的烛光下映出一抹寒光,但此刻的她,并未将其视为武器,而是更像是一个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的守护者。她轻轻将切刀置于枕头下,系了五根裤腰带上炕睡下了。

  潘春兰系上最后一根裤腰带时,动作显得格外缓慢而坚定,每一根都像是她内心防线的一层加固,抵御着外界的一切侵扰与不安。她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土炕,确保它足够坚实,足以承载她今夜所有的思绪与梦境。随后,她缓缓躺下,将身体完全融入这简陋却温暖的炕铺之中。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屋内,在她的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与昏黄的烛光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既神秘又宁静的氛围。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深沉,眉宇间紧锁的忧愁似乎在梦中找到了片刻的释放。在这静谧的夜晚,潘春兰仿佛与世隔绝,只有那五根紧绷的裤腰带,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倔强与自我保护。

  曹旺站在炕边,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他凝视着潘春兰沉睡的身影,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有不解,有心疼,更有深深的无奈。他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跨越了无数障碍,最终停在炕沿边。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轻轻抬手,想拂去她额前散落的发丝,却又在半空中停下,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平静。

  他的目光在潘春兰紧锁的眉头上停留许久,那里藏着太多他未曾触及的秘密与伤痛。最终,他只能将这份关怀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缓缓收回手,在炕的另边躺下了,曹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两人之间都有那难以逾越的鸿沟。

  多少个夜晚,曹旺都没能如愿以偿。

  月光如细丝般穿透窗棂,斑驳地洒在简陋的屋内,给这静谧的夜晚添了几分凉意。曹旺辗转反侧,每一次翻身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凝视着潘春兰的背影,那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也如同遥远的潮汐,让他无法触及。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轻轻划过,仿佛想要描绘出她轮廓的每一分细腻,却又害怕这份轻微的触碰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夜风透过半开的窗缝,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也似乎在提醒他,他们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这短短的距离,更是岁月累积下的重重隔阂与误解。

  曹旺三十岁了才娶了个女人,可女人碰也不让碰,摸也不能摸,想着就生气。

  曹旺的怒气在胸腔中翻腾,如同被囚禁的野兽急于挣脱牢笼。他猛地坐起身,月光下,脸上的阴影更深了几分,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间发出细微却坚定的声响,那是他内心挣扎与不甘的宣泄。他瞪视着潘春兰的背影,那份平静与安详在他眼中却成了刺眼的冷漠与拒绝。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份压抑,他下定定了决心,在潘春兰睡熟时,悄悄从她枕头下拿出了寒光闪闪的切刀。

  月光下,切刀的反光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格外刺眼,曹旺的手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握紧了那冰冷的切刀。他凝视着沉睡中的潘春兰,那柔和的轮廓在月光的抚摸下显得格外宁静,与手中锋利的切刀形成鲜明对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涛汹涌,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胸中燃起更旺的怒火。最终,他缓缓举起手,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却又在即将触及潘春兰的那一刻猛然停下。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刀刃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挣扎的回响。曹旺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痛苦,最终,他闭上眼,狠狠地将切刀割向潘春兰的脖子。

  他一手抓着潘春兰的头发,一手拿着切刀割向潘春兰的脖子,那一瞬,空气仿佛凝固。刀刃划破肌肤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撕裂了夜的帷幕。鲜血瞬间涌出,鲜艳而刺眼,如同绽放的彼岸花,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妖异。它们跳跃着,飞溅而出,有的落在曹旺惊愕的脸庞上,温热而又黏稠,带着不容抗拒的死亡气息;有的则沿着潘春兰的脖颈滑落,染红了衣襟,有的喷溅在小屋的顶棚上,白粉皮墙上,描绘出一幅触目惊心的画卷。潘春兰的身体在睡梦中微微抽搐,眉头紧锁,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却又无力挣扎。曹旺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摁着潘春兰,直到她一动不动,没了呼吸才放松双手。月光下,这一切显得既残忍又凄美,如同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正悄然上演。

  曹旺的目光呆滞地落在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上,四周的空气似乎都被这浓重的血腥味凝固。他的身体无力地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仍保持着最后的姿态,指尖残留着不应有的温度与湿润。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他颤抖的身躯上,每一道光线都像是在无声地谴责。汗水与泪水混杂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入那片血泊之中,无声无息地被吞噬。他试图挣扎起身,却发现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每一次努力都只能换来更深的绝望。四周的寂静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所填满,曹旺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间满是悔恨与痛楚,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三更时分,夜色如墨,曹旺的脚步沉重而坚决,每一步都踏碎了心中的枷锁。派出所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如同指引迷途灵魂的灯塔。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清冷而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值班室的灯光昏黄,映照着墙上的警徽,显得格外庄严。曹旺站在桌前,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要自首,我杀了人。”

  值班民警猛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迅速恢复了冷静,起身走向曹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审视着他。曹旺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缝间隐约可见未干的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触目惊心。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与沉重交织的复杂情绪,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颤抖的身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曹旺心想,人间做不成夫妻,阴间做夫妻,他始终面带微笑。

  派出所的警车停车曹旺家庄门口,曹旺戴着手烤从警车上下来,警察押着他指认杀妻现场。

  晨风轻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曹旺被两名警察押解着,缓缓步入那扇曾是他与潘春兰共同进出的小屋。晨光依旧清冷,却再也无法照亮屋内的阴暗。小屋门前,警界线临时架起,昏黄的光圈将这片区域与外界隔绝,仿佛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曹旺的脚步沉重而机械,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自己的心上。门被推开,一股霉湿与血腥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屋内,一切依旧保持着那晚的惨烈模样,墙上、地上,斑驳的血迹在灯光下更显狰狞,像是无声的控诉。潘春兰躺在炕上,虽已死亡,但那抹刺眼的红,却如烙印般深刻在每一个角落,提醒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悲剧。

  村民们闻声,纷份围了过来。

  村民们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惊愕、叹息与不解。他们或远或近地站着,目光中既有对悲剧的同情,也有对曹旺的指责与好奇。晨光下,每个人的脸庞都被勾勒出分明的轮廓,有的眉头紧锁,有的交头接耳,低声细语在空气中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几个年长的妇人用手帕掩着口鼻,眼眶泛红,轻声啜泣,仿佛能感同身受那份失去亲人的痛楚。孩子们被大人紧紧拉住,好奇又害怕地望着这一幕,眼中闪烁着不解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沉重,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只留下村民们低沉的交谈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构成了一幅令人心酸的画面。

  警察问曹旺:“为什么杀人?”

  “这个女人,结婚半年多了,没让老子碰一下,天天晚上枕头底下放着切刀,裤带绳(布条子)系上四五根,我不想活了,她也别活……”曹旺大声的说。

  “你们可以离婚啊!为什么要把事做绝呢?”

  “离婚?离了我一条光棍,再怎么找对象哩?她到好,还是个处X,我碰都没碰一下,根本近不了身,直接就是个母老虎,再说了,如果离婚,我家就三条光棍了,老爹光棍,兄弟光棍,我光棍……反正我不想活了……”曹旺摇着头,大声地喊着。

  警察摇了摇头,押着曹旺上了警车。

  警车的红蓝灯光在晨光中闪烁,如同幽冥路上的引路灯,将曹旺一步步带入未知的深渊。两名警察一左一右,牢牢挟制着曹旺,他的步伐踉跄,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警车门缓缓开启,一股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湿冷的空气交织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曹旺被粗暴地推入车内,手铐的冰冷触感瞬间穿透了他所有的感官,仿佛连灵魂都被这铁链锁住。车门轰然关闭,隔绝了他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车内,只有警笛声的低鸣和曹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预示着一段无法回头的旅程即将开启。

  曹旺的父亲,那位佝偻着身躯的老人,站在警戒线外,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定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小屋门。晨光洒在他斑白的发梢上,银丝闪烁,如同岁月无声的叹息。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那手帕早已被泪水浸湿,颜色变得深暗。老人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每一条都仿佛记录着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他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抱头,肩膀因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呜咽声:

  “这个娃子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干地这是什么事啊……啊……”周围的村民或低头叹息,或默默祈祷,却无人敢上前打扰这位沉浸在无尽哀伤中的老人。曹旺的弟弟,那个二杆子弟弟,站在父亲跟前,一脸凶狠:“再不了呱喊了……死的已经死了,事情也已经做哈了,抓地也抓掉了,嚎(哭)个球用?”

  “自(这)个贼日哈的爹爹,你是不是人……”曹腊的父亲一下子站起来,拿着铁揪追着打曹腊,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握着铁锹,眼中燃烧着怒火与绝望交织的火焰,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却又坚定。他颤巍巍地追向曹腊,铁锹的尖端在地上划出一道道刺耳的声响,如同心碎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曹腊见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瞪大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迎了上去,那笑容里混杂着叛逆与不甘。“来啊,打啊!你以为我怕你?都是你这窝囊样,害得我们家里没一个好人!”话音未落,曹腊的父亲铁锹已挥至半空,最终却无力地停在半空中,颤抖着,泪水与汗水混杂,模糊了视线。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父子间无声的对抗,以及那份难以言喻的痛楚,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

  三叔听闻,也去凑热闹。只见曹腊父亲正在动手。

  三叔急匆匆赶来,一眼便见曹腊父子间那剑拔弩张的对峙。晨光微露,却照不亮这沉重的氛围。曹腊父亲的手仍悬在空中,铁锹的阴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那张脸此刻扭曲着,是愤怒,更是痛心。曹腊则是一脸挑衅,眼神中既有对父亲威严的蔑视,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住手!曹腊,那是你爹!”三叔一声大喝,如同惊雷划破沉闷的空气。他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铁锹,扔到一旁,铁器落地的巨响震得人心一颤。随后,他用力分开两人,双手各搭在他爹的肩膀上,双眼紧盯着曹腊,语气严厉而充满责备:“都是一家人,你这曹二杆子,有啥过不去的坎儿?你哥的事,咱们得想办法解决,不是在这里闹内讧!”说着,他转向曹腊父亲,眼神中满是理解与宽慰,“大哥,你也消消气,孩子们不懂事,咱们得给他们指条明路。”

  “有啥明路哩……自些个驴日没一个好东西,你快叫一个个死起吧……”曹腊的父亲蹲在地上抹着眼泪。

  曹腊的父亲蹲在地上,背影显得格外佝偻,双手胡乱地抹着脸庞,泪水与尘土交织在一起,留下一道道泥泞的痕迹。晨光斜照,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孤独而凄凉。他的肩膀随着每一次抽泣而微微颤动,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那不仅仅是对失去亲人的悲痛,更是对这个家未来的无望与恐惧。周围的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他那低沉而压抑的哭泣声,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每一声都像是灵魂深处的哀嚎,让人心生怜悯。他的手指深深嵌入泥土中,仿佛想从这冰冷的大地上汲取一丝温暖和力量,却只能感受到更多的凉意和绝望。

  三个月后,曹旺判为死刑。枪毙刑场设在祁连山腹地汉滩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