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灰卷:龙脊镇沧海 第二十九章 群雄照玄渊-《天工开武》

  “清道夫”母舰的残骸彻底沉入墨色沧溟,最后的火光与浓烟被翻涌的浊浪吞噬,只余一圈圈扩散的死亡涟漪和漂浮的焦黑碎片,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惨烈碰撞的余烬。

  “破浪号”锈蚀的船体在余波中摇晃,如同重伤的巨兽,发出更加凄厉的呻吟。

  船艏的死寂,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暗流取代。

  程啸山倒拖着他那柄巨大的“镇海锚”,虬髯戟张,古铜色的胸膛剧烈起伏,后背那道赤龙刀疤在昏暗光线下隐隐作痛,如同燃烧的烙印。

  他环眼扫过众人,瓦列里如同沉默的冰山,靛蓝图腾光芒黯淡;

  非洲战士拄着开裂的锚链环,喘息粗重;

  面具忍者破碎的陶瓷面具下,电子眼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高处天竺老僧重新入定,膝上贝叶经光泽内敛,古灯微芒摇曳,仿佛耗尽了心力。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倚靠着扭曲舱壁,气息萎靡却死寂如渊的林默。

  他手中那柄仅仅出鞘三寸的“镇岳”,此刻古朴沉重得如同刚从万丈山腹中掘出,刀身上那枚“镇”字篆文再无光华,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内敛到极致的压迫感。

  方才那刀魂本源爆发、强行镇压心魔的一幕,如同烙印,刻在在场每一位宗师的心头。

  忌惮、探究、贪婪…复杂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刀与人之上。

  程啸山猛地灌了一口不知从何处摸出的锡壶烈酒,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滚入喉咙,他咧开嘴,带着血沫的唾沫星子飞溅:“他娘的!晦气!一个老和尚搭进去,换了个铁王八!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他粗粝的嗓音打破了僵持,“都别跟死了爹娘似的!船还没沉!岛还得登!想窝里斗的,等上了那劳什子‘幽灵岛’,老子奉陪到底!现在,都给老子省点力气!”

  他话音未落——

  呜——!

  一声悠长、沉厚、仿佛穿透了千载时光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破浪号”正前方的海雾深处传来!

  声音苍茫古朴,带着一种涤荡心神的庄严韵律,瞬间压过了海风的呜咽与钢铁的呻吟!

  这号角声并非之前非洲战士的兽骨战号,而是某种金铜混合铸造的法器所发!

  其声波频率极其特殊,竟隐隐与高处天竺老僧那盏无芯古灯散发的“静”域产生共鸣,形成一股更加宏大、更加肃穆的精神力场,无声地笼罩过来!

  嗡!

  船艏之上,那盏无芯古灯内悬浮的星尘光点,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丝!

  枯槁老僧低垂的眼帘微微颤动,温润的眸光穿透海雾,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紧接着!

  咚!咚!咚!

  沉重而富有禅意的木鱼敲击声,伴随着低沉浑厚的梵唱,如同海潮般由远及近,与那金铜号角声交织在一起!

  “南无…阿弥…陀佛…”

  梵唱声并非一人,而是数十人齐声低诵,汇成一股洪流,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穿透浓雾,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林默熔金幽蓝的瞳孔骤然收缩!“竖瞳”的冰冷视野穿透迷雾,瞬间锁定!

  只见数艘形制古朴、饱经风霜的大型木制帆船,正如同从历史画卷中驶出,破开浓重的海雾,出现在“破浪号”前方的航道上!

  这些帆船并非现代钢铁巨轮,而是真正的古船!

  船身由巨大的百年铁力木或柚木打造,覆盖着深褐色的桐油,船艏雕刻着怒目圆睁的护法金刚或慈悲庄严的菩萨像,巨大的风帆虽显陈旧,却依旧坚韧,在风中猎猎作响。

  船上人影幢幢,皆身着明黄、深棕或灰色的僧衣,为首一艘巨舰船头,数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手持降魔杵或念珠的老僧肃然而立,宝相庄严。

  居中一位白眉垂肩、面容枯槁却眼神如电的老僧,手持一杆丈许长的金铜法号,号角末端镶嵌七宝,正是那庄严号角声的来源!

  他身后,数十名武僧打扮的壮硕僧人,赤膊上身,肌肉虬结如铜浇铁铸,古铜色的皮肤上隐隐可见淡金色的经文刺青,随着呼吸微微发光,正合十低诵,梵唱声正是源自他们!

  每一次吐纳,都带着龙吟虎啸般的沉雄内息!

  少林!禅武祖庭!达摩院首座玄苦大师亲率十八罗汉堂护法武僧,渡海而来!

  “阿弥陀佛!”玄苦大师白眉微动,声如洪钟,穿透海雾,清晰地传入“破浪号”船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诸位施主杀孽缠身,戾气冲霄,何不放下屠刀,随老衲返航,诵经礼佛,消弭业障?”

  这声音蕴含着精纯的佛门狮子吼真力,直透心魂!

  船艏之上,瓦列里眉头紧锁,非洲战士面露茫然,面具忍者面具下的电子眼数据流出现瞬间紊乱。程啸山环眼一瞪,正要反唇相讥。

  就在这肃穆梵音笼罩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带着撕裂空气锋锐感的破空声,如同九天鹤唳,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极高处传来!

  快!如电光石火!

  一道青蒙蒙的流光,如同划破夜幕的彗星,自天际垂落!

  其轨迹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玄奥莫测的弧线,灵动飘逸,瞬间穿透了梵唱形成的宏大精神力场,悬停在“破浪号”船艏正前方,与少林古船遥遥相对!

  流光散去!

  现出一柄剑!

  一柄长仅三尺三寸、通体呈现温润青玉光泽的连鞘古剑!

  剑鞘之上,镌刻着细密的云雷纹与星斗轨迹,古朴玄奥。剑柄缠绕着深紫色的不知名藤蔓,顶端镶嵌着一颗龙眼大小、温润无光的墨玉珠。

  更令人瞠目的是,剑身之上,赫然负手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量修长,穿着一袭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的青色道袍,宽袍大袖在海风中猎猎飞舞。

  头上随意挽着一个道髻,插着一根青翠欲滴的竹簪。

  面容清癯,约莫四十许人,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温润平和,如同深潭古井,却又蕴含着洞察世情的睿智与一丝超然物外的淡漠。

  他赤着双足,就那么随意地站在悬空的剑鞘之上,仿佛站在平地,周身气息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不带丝毫烟火气。

  御剑凌虚!青城剑仙!

  “无量天尊。”青袍道人声音清越,如同山涧清泉,瞬间冲淡了肃穆的梵唱压力,“玄苦大师慈悲心肠,令人敬佩。然此间因果纠缠,业火已燃,非是诵经可解。彼岸之岛,乃天命所归,避无可避。贫道青城山玉虚宫,道号‘清微’,见过诸位同道。”

  他目光温润,扫过船艏众人,在林默手中的“镇岳”刀上略作停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最终落在悬空的青玉古剑剑柄那颗墨玉珠上。

  “清微牛鼻子!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程啸山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他倒提巨锚,环眼瞪着悬空的清微道人,“你们这些牛鼻子老道,鼻子比狗还灵!也是为了那‘起源之钥’和狗屁‘薪火之试’来的吧?”

  清微道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却转向另一侧浓雾深处,淡然道:“程居士稍安。看来今日这沧溟之上,注定群英汇聚。点苍的道友,武当的道兄,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他话音未落——

  嗖!嗖!

  两道截然不同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破浪号”右舷下方翻腾的浊浪中无声无息地升起!

  他浑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水靠之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手中并无长物,唯有腰间悬挂着一柄连鞘长刀。刀鞘漆黑,毫无装饰,刀柄缠绕着陈旧的鲨鱼皮。

  他身法诡异迅捷,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几个起落便稳稳落在船艏一处高耸的废弃绞盘顶端,气息阴冷内敛,如同蛰伏的毒蛇。点苍派,“洱海幽影”墨七!

  另一道身影,则自左前方海雾中踏浪而来!他身着玄黑镶银边的道袍,脚踏一双芒鞋,身形飘逸,步伐看似缓慢,却一步数丈,缩地成寸!

  手中并无兵器,唯有一杆拂尘搭在臂弯,银丝如雪,在海风中微微拂动。面容清古,三缕长须,眼神深邃如同蕴含星海,正是武当山当代掌教,道号“云渺”的张松溪真人!

  他踏浪而至,足下海水不起涟漪,仿佛凌波微步,转眼已至船艏,与悬剑的清微、船头的玄苦成三角之势。

  “无量寿福。”张松溪真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抚平躁动的力量,“玄苦大师欲渡苦海,清微道兄御剑问天,程居士豪气干云…此间风云际会,皆为那‘薪火之帖’而来。然贫道观之,此‘薪火’恐非涅槃重生之火,而是焚尽八荒之劫。幕后之人,以天下武者为薪柴,其心可诛!”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程啸山、瓦列里、非洲战士、面具忍者,最终落在气息萎靡却握刀死寂的林默身上,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镇岳”,眼中忧色更浓。

  就在这华夏佛道顶尖宗师齐聚、气氛凝重微妙之际——

  呜——!

  一声尖锐、凄厉、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音效的汽笛声,如同受伤钢铁巨兽的咆哮,猛地从“破浪号”侧后方撕裂了海上的肃穆!声音充满了工业时代的冰冷与蛮横!

  紧接着!

  唰!唰!唰!

  数道惨白刺目、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巨大探照灯光柱,粗暴地撕开浓雾,瞬间聚焦在“破浪号”船艏这片小小的区域!

  将悬剑的清微、肃立的玄苦、踏浪的张松溪、船头的瓦列里、非洲战士、面具忍者、倒提巨锚的程啸山、以及倚壁握刀的林默…所有的一切,连同他们脸上的震撼、凝重、茫然、警惕,都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一艘巨舰!

  一艘与之前“清道夫”母舰风格迥异、却同样狰狞的钢铁巨兽,正如同海上的移动堡垒,撞破浓雾,高速逼近!

  它线条更加流畅,覆盖着银灰色的特种合金装甲,船体两侧喷涂着一个巨大的、由双头鹰环绕着交叉刺剑与齿轮组成的暗金色徽章——那是“铁幕”同盟的标志!东欧地下世界的霸主!

  船艏甲板上,并非整齐的士兵,而是散乱地站立着数道散发着彪悍、狂野、甚至诡异气息的身影!

  一个身高近两米五、如同人形巨熊般的斯拉夫壮汉,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厚实的皮质马裤和沉重镶钢钉的皮靴。

  虬结如钢铁浇筑的肌肉上,布满了靛蓝色的、如同荆棘与狼群图案的古老纹身,散发着蛮荒的压迫感。

  他肩上,赫然扛着一挺粗大无比、枪管如同炮口般的六管转轮机枪!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探照灯下闪烁。乌拉尔狂战士,“碎骨者”伊凡!

  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纯白击剑服、戴着银色面具的金发男子。

  他姿态优雅如同贵族,手中握着一柄细长、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刺剑。剑尖微微颤动,如同毒蛇吐信,散发出致命的锋锐与阴冷。

  他身边,数名同样穿着击剑服、气息精悍的身影拱卫。法兰西蔷薇家族的剑术大师,“银面毒蛇”路易。

  一个穿着宽大黑色斗篷、身形佝偻的老妪。

  她脸上布满如同树皮般的皱纹,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巨大浑浊水晶球的扭曲橡木法杖。

  水晶球内,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阴影在蠕动、嘶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黑暗与诅咒气息。

  她脚下的甲板阴影,似乎比别处更加粘稠、更加深邃。不列颠秘法结社的“渡鸦”夫人。

  更远处,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高科技作战服、身上镶嵌着金属义肢和闪烁着能量光芒植入体的身影,如同未来战士,冷漠地注视着这边。

  “铁幕”同盟的钢铁巨舰如同冰冷的山峦,蛮横地切入这片由古帆、锈船、悬剑道人、踏浪真人所构成的奇异海域。

  工业的蛮横、科技的冰冷、地下世界的狂野与诡异,与华夏佛道的玄奥、天竺的沉寂、冻土的酷寒、祖灵的野性、霓虹的诡诈,在这片驶向地狱的航道上,轰然碰撞!

  千帆竞渡,八派云集。佛道叩关,群魔乱舞。

  这艘名为“破浪”的锈蚀孤舟,已载不动这汇聚了当世最强武道意志与野望的恐怖风暴。

  幽灵岛的血色轮廓,在愈发浓重的海雾尽头,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