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灰卷:龙脊镇沧海 第五十四章 悬圃遗灯-《天工开武》

  熔岩大地尽头,那座由万千兵器残骸堆叠、拱卫而成的黝黑巨峰,形如一座倒悬的、沉默的熔炉。

  它无声矗立,散发着比器冢空间更加古老、更加死寂的气息,仿佛是整个悬圃碎片的核心墓志铭。

  匠魂琉璃灯盏射出的幽蓝光束,如同引路的魂灯,指向巨峰深处。

  林默拄着新生的薪尽镇狱刀,踏着滚烫的熔岩大地前行。

  每一步落下,脚下焦灼的岩石都发出轻微的呻吟,刀尖划过地面,留下暗金流转的灼痕。

  他身上的焦痕尚未褪去,脸色苍白如纸,神魂深处被锻打后的剧痛余波仍在震荡,但那双焚炉真眼却沉淀如万古寒潭,倒映着前方黝黑的巨峰,再无波澜。

  身后,众人紧随,袁天罡青竹杖点地无声,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巨峰,仿佛要看穿那沉积了无数纪元的黑暗。

  巨峰底部,一个由断裂的青铜巨矛交叉封堵的洞口,便是入口。

  矛尖早已锈蚀钝化,却依旧散发着惨烈的战场煞气,令人望之生畏。

  无需言语,非洲战士低吼一声,深紫图腾在臂膀上如熔岩亮起,双拳紧握,沉重的锚链环被他抡起,带着开山裂石的原始蛮力,狠狠砸向那交叉的青铜矛杆!

  铛——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刺目的火星!粗大的青铜矛杆应声而断,向内弯曲!

  瓦列里紧随其后,双掌喷涌出极寒冻气,狠狠拍在断裂的矛杆与洞口的岩石连接处!

  喀嚓嚓!

  幽蓝坚冰瞬间蔓延、封冻,极热与极寒的剧烈冲突下,封堵洞口的岩石与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开!”张松溪真人拂尘一引,归墟劲力化作一股柔韧却磅礴的推力,配合玄苦大师一声蕴含佛门狮子吼真意的沉喝:“破!”

  轰!

  封堵的洞口终于彻底崩开!

  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埃、硫磺以及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阴风,带着呜咽般的回响,扑面而来!

  洞内并非预想中的幽暗。

  一条狭窄的、倾斜向上的甬道,两侧岩壁镶嵌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黯淡无光的琉璃碎片。

  这些碎片形状各异,有的像眼瞳,有的像星辰,有的像扭曲的符文,它们如同死去的星辰,镶嵌在永恒的墓壁上。

  林默当先踏入。

  薪尽镇狱刀刀尖垂地,暗金龙纹在幽暗中流淌着微弱却凝练的光泽,如同黑暗中的脊梁。

  焚炉真眼扫过两侧岩壁,那些黯淡的琉璃碎片深处,竟残留着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精神印记碎片——

  惊鸿一瞥的战场画面、绝望的呐喊、对力量的疯狂渴求、文明崩解时的宏大悲鸣…无数破碎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尘埃,附着在这条通往核心的墓道上。

  甬道漫长而压抑,只有众人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死寂中回荡。

  越往深处,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腐朽气息就越发浓重,其中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更高维度的冰冷与漠然。

  掌心的血月烙印,在进入甬道后变得异常安静,那点暗金薪火稳定地跳动着,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终于,甬道尽头。

  视野豁然开阔。

  这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球形洞窟。

  洞窟的“穹顶”和“地面”,皆由无数巨大的、断裂的、锈蚀的金属构件、能量导管、晶体管道以及无法辨识的机械残骸扭曲交织而成,构成一幅混乱而宏大的末日图景。

  洞窟中心,并非熔岩,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粘稠如液态琥珀的暗金色能量池。

  能量池散发出柔和却死寂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而在能量池的中心,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密、流淌着暗金光泽的金属微粒构成的…王座?祭坛?亦或是…棺椁?

  它形态古朴而诡异,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骸骨核心,又像是一座微缩的、崩解的星门基座。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道身影。

  他穿着样式极其古老、布满裂痕与灼烧痕迹的暗金色长袍,材质非丝非革,更像是凝固的能量。

  长袍的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兜帽阴影下,一个线条刚硬、毫无血色的下颌。

  他的双手枯槁如千年古木,安静地搭在王座扶手上,扶手上镶嵌着两颗不断明灭、如同垂死星辰般的幽蓝琉璃球。

  他,或者说它,一动不动,仿佛与这片死寂的空间融为一体,本身就是一件陈列了亿万年的古老遗物。

  整个洞窟弥漫着一种绝对的、冻结时空般的死寂。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只有那缓缓旋转的暗金能量池,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能量流淌声。

  “他…死了?”汐的声音带着深海生灵的敏锐感知,透着困惑与一丝恐惧。鱼骨匕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袁天罡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王座上那道身影,青竹杖握得指节发白,缓缓摇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是‘沉眠’…或者说,是‘存在’的另一种形态…他在等…”

  “等什么?”瓦列里低声问,靛蓝图腾在幽暗中明灭不定。

  “等…点灯的人。”林默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他向前踏出一步,踩在暗金能量池的边缘。

  粘稠的能量流微微荡漾,映照出他苍白却坚毅的脸庞,和他手中那柄暗金龙纹流淌的镇狱刀。

  仿佛被这一步惊扰了亘古的沉眠。

  王座上,那枯槁的、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微不可查的动作,整个球形洞窟内弥漫的死寂气息骤然一变!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睁开了眼睑,轰然降临!

  轰!

  众人如遭重击!

  张松溪真人闷哼一声,太极气劲疯狂运转护体,身形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玄苦大师九颗菩提珠佛光大盛,金钟虚影笼罩众人,却在威压下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瓦列里脚下冰霜蔓延,试图冻结那股无形的压力,靛蓝图腾却瞬间黯淡!非洲战士怒吼着以图腾硬抗,双足深深陷入坚硬的地面!

  汐小脸煞白,几乎握不住鱼骨匕!

  袁天罡青竹杖猛地插入地面,杖身嗡嗡作响,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与凝重!

  唯有林默!

  他立于能量池边缘,腰杆挺得笔直!

  焚炉真眼暗金光芒暴涨,死死对抗着那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

  薪尽镇狱刀嗡鸣震颤,暗金龙纹如同活了过来,散发出沉浑霸道的刀魂意志!

  掌心血月烙印中心,那点暗金薪火更是疯狂跳动,仿佛在向这古老的存在发出不屈的宣告!

  “点灯者…”一个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这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没有情绪起伏,如同冰冷的宇宙法则本身在宣读判决。

  它并非来自王座上的身影,更像是整个洞窟、这片悬圃碎片、乃至这方死寂天地在共鸣低语。

  “汝掌中火,焚魂锻器,熔万兵残意,镇血月邪烙…有资格…点亮此间残灯。”

  “然,灯亮之时,亦是旧影重现,血月真相…揭开之日。”

  “汝…可愿承此重?”

  声音落下,王座扶手上,那两颗如同垂死星辰的幽蓝琉璃球,其中一颗,骤然亮起!

  并非柔和的光芒,而是一种冰冷、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光束,瞬间投射到林默身前!

  光束之中,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微粒凭空凝聚、重组!

  最终,形成了一盏造型古朴、通体流淌着暗金与幽蓝双色纹路的…提灯!

  灯盏无芯,只有一团凝固的、拳头大小的暗金色能量核心悬浮其中,如同沉睡的心脏。

  “以汝之薪火,燃此残灯。”那冰冷的法则之音再次响起,“灯亮,门开,汝可知…‘血月’为何物,吾等…又为何守此残墟。”

  林默看着悬浮在眼前的提灯,又看向王座上那道仿佛亘古不变的身影。

  焚炉真眼倒映着提灯核心那凝固的暗金能量,也倒映着王座扶手上另一颗依旧黯淡的幽蓝琉璃球。

  他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

  血月烙印中心,那点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薪火,跳跃着,散发出纯粹而炽烈的光芒。

  没有犹豫,他五指张开,将掌心那点薪火,缓缓按向提灯的核心!

  就在薪火即将触及灯芯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林默掌心的血月烙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暗红邪光!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纯、都要狂暴、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意志的邪异力量,如同决堤的深渊血海,疯狂涌出!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悬圃遗灯!归墟核心!还有这具完美的薪火熔炉之躯!都…是我的了!司徒远在此!重临!!!”

  司徒远那怨毒、狂喜、充满了无尽野望的咆哮,不再是意识深处的低语,而是直接化作实质的、震耳欲聋的声波,在整个球形洞窟内炸响!

  那爆发的暗红邪光并未攻击林默,反而化作无数条粗大、粘稠、布满吸盘的血色触手,如同活物般,闪电般缠绕向悬浮的悬圃遗灯!

  更有一部分,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林默的手臂,疯狂钻向他眉心识海,目标直指焚炉真眼!

  司徒远的意志,竟一直隐藏得如此之深!它蛰伏于血月烙印最深处,隐忍不发,等的就是林默点亮悬圃遗灯的这一刻!

  他要趁机吞噬遗灯核心,夺取归墟力量,更要彻底占据林默这具经过万兵残意和魂锻薪火淬炼的完美熔炉之躯!

  内外交攻!夺灯!夺舍!

  “放肆!”袁天罡须发皆张,青竹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土黄光芒,狠狠点向缠绕遗灯的血色触手!

  “邪魔!”玄苦大师怒目圆睁,九颗菩提珠化作九道金虹,射向钻向林默眉心的邪光!

  张松溪、瓦列里、非洲战士、汐,无不怒喝出手!归墟劲力、极寒冻气、野性锚链、深海灵光…各种力量疯狂轰向那爆发的血海邪光!

  然而,司徒远蓄谋已久,孤注一掷的力量何其恐怖!

  那血色触手蕴含的邪异侵蚀力远超想象,众人的攻击落在其上,竟如同泥牛入海,或被腐蚀消融,或被强行弹开!

  缠绕遗灯的血色触手猛地收紧,遗灯核心那凝固的暗金能量剧烈波动,竟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钻向林默眉心的邪光更是势如破竹,瞬间突破了林默因魂锻而虚弱的识海外围防御!

  林默瞳孔骤缩!焚炉真眼瞬间被血色充斥!薪尽熔炉疯狂运转,焚魂薪火再次点燃,试图焚灭入侵的邪力!但仓促之间,如何抵挡这蓄谋已久的绝杀?

  千钧一发!

  王座之上,那一直如同亘古遗骸般沉寂的身影,动了。

  他搭在扶手上的另一只枯槁手掌,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仅仅是一个抬手的动作。

  但就在他抬手的瞬间,整个球形洞窟内,那缓缓旋转的暗金能量池,骤然凝固!

  时间!空间!能量!规则!

  一切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司徒远那狂喜的咆哮戛然而止!爆发的血色邪光、缠绕遗灯的触手、钻向林默眉心的邪芒…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那一刹那!如同琥珀中凝固的蚊虫!

  唯有王座上那道身影,和他缓缓抬起的手,不受影响。

  他枯槁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对着那被血色触手缠绕、核心已被侵染暗红的悬圃遗灯…点了一下。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万古时空尽头的脆响。

  缠绕遗灯的血色触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遗灯核心那抹不祥的暗红,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消失,恢复了纯粹的暗金。

  紧接着,那枯槁的手指,又对着林默眉心前被定格的钻脑邪光…轻轻一拂。

  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那蕴含着司徒远最后疯狂意志的邪光,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彻底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最后,那枯槁的手指,遥遥指向林默掌心依旧爆发着暗红邪光、却同样被定住的血月烙印。

  这一次,不再是拂去。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终结纪元之力的…混沌幽芒。

  “灯塔…余烬…”那冰冷的法则之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情绪”的波动,像是…厌恶,又像是…悲悯。

  “窃火之贼…当…寂灭。”

  指尖幽芒,即将点落!这一指落下,血月烙印,连同其深处司徒远最后的本源印记,将彻底化为虚无!

  “等等!”林默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的身体依旧被那股恐怖的时空禁锢之力定住,但焚炉真眼却在疯狂闪烁!

  暗金光芒穿透凝固的血色,死死盯着王座上那即将落下的指尖!

  “此烙…已成薪火之砧!锻我魂,铸我道!”

  “灭其魂,留其烙!”

  “它…是我的磨刀石!”

  林默的意识在禁锢中咆哮!薪尽熔炉轰鸣,薪火真意熊熊燃烧,传递着不屈的意志!

  王座上,那即将落下的枯槁指尖,微微一顿。

  那低垂的兜帽阴影下,仿佛有两道穿透万古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林默身上。

  凝固的时空禁锢,悄然散去。

  血色邪光消散,司徒远的意志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个空壳般的血月烙印,在林默掌心黯淡地跳动着,中心那点暗金薪火,更加凝练、稳固。

  悬圃遗灯静静悬浮在林默面前,灯芯处,那团凝固的暗金能量核心,正被林默掌心按上去的薪火真意,缓缓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