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请设武监遗表-《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腊月二十三。

  皇宫的鲸油灯下。

  燃烧的烛火下,隆庆皇帝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成国公怎么样了?”

  李芳垂目说道:

  “陛下,太医令回报,怕是难撑过今晚了。”

  隆庆皇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年开始,皇帝逐渐对死亡敏感起来。

  成国公朱希忠,如今大明名义上的勋臣之首,前任帝国“大祭司”,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祭祀。

  这位先帝十五年继承成国公之位,兢兢业业操办皇家典礼仪式的老臣,从今年初下不来床了。

  继任者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这样一位元老重臣,皇帝当然要御赐恩宠的。

  隆庆皇帝派遣太医,又亲赐汤药,但是眼看着是无力回天了。

  就在这个时候,京师传来一阵钟声,隆庆皇帝知道这位老国公走了。

  隆庆皇帝的神情有些暗淡。

  成国公是先帝朝重臣,曾经在火灾中救过先帝,后来在先帝朝的政治斗争中,一直都是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先帝驾崩后,大行皇帝的典礼仪式和自己的继位仪式,也都是成国公操办的。

  “报丧使还没到!?”

  隆庆皇帝有些不悦,国公这样级别的重臣去世,国公府应该派出孝子作为报丧使,先来皇宫报丧。

  李芳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连忙宽慰道:

  “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太监来通传,成国公家的次子朱时坤叩阙报丧。

  “宣!”

  成国公世子朱时泰要留在家中主持丧事,所以派出次子作为报丧使。

  隆庆皇帝想起了朱时坤,这是成国公最喜爱的次子,在朱希忠死前,一直都想给次子谋个差事。

  国公府只有由长子继承,按照规定朱希忠死后,次子朱时坤就要搬出成国公府。

  勋贵次子,是没有多少遗泽的。

  不一会儿,一身孝服的朱时坤,跪在隆庆皇帝面前。

  朱时坤忍着泪水,举起一份奏疏道:

  “陛下,这是亡父的遗表。”

  告往知来,王事之表。

  表,就是最正式的文书,重臣遗表,就是重臣死前对皇帝的遗言了。

  朱希忠已经病重,死前也有预兆,这份遗表也写了很久了。

  隆庆皇帝拉开遗表,这份遗表的开头字迹工整,是成国公亲书,开篇都是一些简单的话,比如愧对先帝,没能辅佐皇帝,又说自己福薄,不能再看看皇帝治下的盛世。

  这份遗表显然不是同一天写成的,接下来的字迹歪歪斜斜,当是朱希忠发病剧痛中写成的。

  第二部分就是托孤的内容,朱希忠三子,长子敦厚继承国公,朱希忠并不担心,他请求皇帝照顾他的次子和三子。

  到了第三部分,字迹明显潦草很多,但这才是遗表最关键的部分。

  隆庆皇帝的脸色凝重起来。

  朱希忠的遗表,竟然是在赞同苏泽的奏疏!

  “兵部考选久成虚文,纳粮免考竟成惯例!卫所子弟多耽安逸,世袭千户不识兵书,百户不习弓马——此非将门子弟不肖,实因朝廷未施教化之恩也!”

  这段话几乎是照搬了苏泽的观点,紧接着朱希忠甚至比苏泽还要激进!

  他直接指向勋贵之家,要将对卫所的政策执行到勋贵家中。

  “勋贵之家,所世职承袭者,空有祖荫而乏韬略。”

  “亦有报国之志者,非为嫡子,弓马娴熟而不得职衔,报国无门。”

  死前的成国公战斗力爆表,他继续说道:

  “前有祖荫而乏志,后有志而无门,唯有结交商贾,退而谋私利。”

  “然我大明勋贵,却无报国之志。臣观勋贵子弟,难堪才用,将门子弟日堕。勋贵本就是与国同休,如此岂不是折损国本?”

  “臣请陛下,开武监以沐圣化,续将门家学正脉!”

  看完这些,隆庆皇帝眼神湿润,他再将奏疏递给身边的李芳,接着向跪着的朱时坤问道:

  “乃父可有遗言?”

  朱时坤泪眼婆娑的说道:

  “父亲死前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只念有二字。”

  “哪二字?”

  “救火。”

  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更是沉默了。

  救火,应该是嘉靖十九年,嘉靖南巡的时候两次行宫着火,都是成国公朱希忠领头扑救,还是朱希忠背着皇帝逃出行宫。

  和当年武宗出宫两次落水一样,这两次着火其实都有些蹊跷。

  隆庆皇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了半天。

  他也明白了勋贵们支持要办武监的原因。

  正如苏泽奏疏上所说的,武监可以培养军官,保持卫所的战斗力。

  另一方面,武监也是一股政治力量。

  土木堡后,勋贵和武将的政治力量大受打击,大明进入到文官执政的新阶段。

  这倒不是阴谋论,在土木堡之前,勋臣武将和文官分列两班,都是有朝议决策权的。

  但是土木堡之后,内阁开始掌握朝堂权利,勋贵虽然还位列班首,但是已经成为吉祥物。

  这之后武将屡遭文官打压,在嘉靖朝已经形成了文官统兵的潜规则。

  比如主持平叛的胡宗宪就是文臣,而现在宣大总督王崇古,蓟辽总督谭纶也都是文官,只不过他们都是精通军务的文官罢了。

  作为勋臣之首,本来朱希忠也就是认了。

  但是武监让他看到了另外一条路。

  两年的学习,这可不是简单的上课,这是一种相当紧密的联系。

  在人生最容易接受知识和理念的时候,一群年轻人聚集同一个地方,这就是一股团结的政治力量。

  而成国公不仅仅要将卫所军官塞进去,也要将勋贵子弟塞进去。

  这不仅仅是给自己的次子打通一条出路,也是给勋贵集团打通一条出路。

  做了这么久的皇帝,隆庆皇帝也悟出了不少道理。

  而这一次兵部的反对浪潮,也让他看到了不少东西。

  皇帝冷冷的说道:“拟旨。”

  “准奏苏泽的上疏,在国子监内设立武监。”

  隆庆皇帝的思路清晰,现在的武监还不能独立出来,先挂在国子监下,维持以文统武的架子。

  但是这样一股力量,又不能被文官掌控。

  隆庆皇帝又说道:

  “朕亲任监正,定国公任副监,苏泽任教习长。”

  “再由内阁推出几名教习官,送交朕审阅。”

  隆庆皇帝决定将武监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但大明现在这个政治架构,又绕不开文官。

  所以隆庆皇帝唯一完全信任的文官就是苏泽,剩下的人选他还要亲自挑选。

  暂时定了一个框架,隆庆皇帝这才对着朱时坤说道:

  “你治丧完毕,就去武监读书,不要辜负了尔父的期望。”

  “让皇太子去成国公府上吊唁。”

  “另外,驳回定国公徐文壁的请罪奏疏,让他快爬起来去操办成国公的丧礼!”

  “唯!”

  不知不觉中,隆庆皇帝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祖辈们从没有走过的路上。

  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隆庆皇帝闪过一个人影。

  ——

  京师的风向转变太快,何心隐的赌约赢了。

  作为赢家,他也得到了自己的奖品。

  那天三大报的主编聚集在一起,其实是商议联合对抗《乐府新报》。

  没办法,三份报纸,都算是苏泽的模仿者。

  更可怕的是,这个首创者还总能继续前进。

  在直沽的范宽,得到了一个消息,《乐府新报》准备开设分社,于是三大报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讨论的结果自然是跟进,三大报也要跟着一起扩张。

  可扩张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将本报的重要新闻送到分社,还要在分社募集人手进行一些本土化的补充。

  时效性非常重要,要不然盗版报纸更快送到,那就不用办新报了。

  如今在南直隶和京师之间,就有专门递送报纸的商队,有的商队利用漕运和快马联合运输,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乐府新报》是官方报纸,可以用官方的渠道,三大报要扩张就必须要拧成一股绳,将资源集中在一起。

  三人商议的共识,就是三大报共用渠道,共同开办分社扩张。

  可是如何扩张,三人也有分歧。

  范宽主张在商人多的地方,也就是开埠的城市进行扩张。

  他主张在泉州设立分社,利用海船运输雕版,先跑马圈地占领这些市场。

  陈于陛则认为,苏泽将分社设在南京,也有在沿海开埠城市传播的想法,所以他提议避开和苏泽的直接竞争,在内陆省份的省会开办分社。

  何心隐的想法则和两人不同,他主张以漕运和长江航运为枢纽,沿着这两个帝国血管开设分社。

  结果是何心隐赢了赌约,三家报社商议。

  分别在漕运和航运枢纽的山东大名府、南直隶淮安、湖广荆州等几个枢纽城市建立印刷坊。

  三大报纸共用递送物流的渠道,将京师报纸的雕版运输到这些地区刊印发行。

  三方总算是达成了协议,三位总编都是聪明人,他们很清楚,京师的市场已经饱和了,现在到了跑马圈地的时代。

  达成协议后,陈于陛和范宽都快步离开,他们还要忙着筹备分社的事情。

  三大报只是联合了递送渠道,但是等到发行后还是竞争关系。

  等到两人离开后,何心隐的助手上前收拾,一边问道:

  “何师,您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我们《新乐府报》自己做就是了。”

  何心隐看着这个弟子,淡淡的说道:

  “素心,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盘算的?”

  何素心,是何心隐求学心学的时候收养的义子,半弟子半义子,是何心隐最重要的助手。

  “弟子愚钝。”

  何心隐说道:

  “范宽主张在沿海分发报纸,是因为他认为商人会成为大明最大的识字群体。”

  “陈于陛的《新君子报》还念着那些读书人,他要将报纸送到内陆的府城去。”

  何素心问道:

  “那何师您觉得呢?”

  何心隐说道:

  “我觉得是运河和长江沿岸的漕运工人们。”

  “啊?”

  何心隐说道:

  “颜师已经出狱了,那些同道走了赵贞吉赵阁老的关系,把颜师的案子翻了。”

  “而昨天我把苏子霖给报童办夜校的事情,写信给了颜师,颜师已经南下了。”

  何素心知道,何心隐说的颜师,是心学大师颜钧。

  颜钧在嘉靖年间被逮捕,心学门徒一直在京师营救,现在终于营救成功。

  何心隐说道:

  “但即便如此,我们估计还是敌不过苏子霖。”

  “苏子霖智若鬼神,所谋的事情都是极其深远的,谁又能想到,登莱捕鲸,能让京师报童夜间读上书呢?”

  何素心也点点头,随着登莱捕鲸的产业扩大,照明的价格降了下来。

  萤囊映雪,凿壁偷光,这不仅仅说明了求学的刻苦,也说明在在古代晚上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而读书一根蜡烛就够了,要讲课需要的蜡烛就太多了,这样的成本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

  在鲸油灯和鲸油蜡烛出现之前,普通百姓也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鲸油灯和鲸油蜡烛普及后,照明的花费大幅度降低,夜校才有了可能。

  泰州学派的祖师王艮,就最喜欢教授普通百姓读书写字,他的弟子中就有很多底层百姓。

  但是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因为普通百姓就是手停口停,大家就是知道读书的好处,白天也要劳作,没有读书人的时间。

  现在不同了,照明的价格降下来了,报童愿意在工作外的时间读书识字,那沿着运河和长江漕运的那百万漕工,应该也是同样愿意的。

  颜钧在读了何心隐的信后,就匆忙南下,就是为了这件事。

  何心隐了解颜钧,他就是王艮思想的笃行者,他一生都在为“百姓之道”而奔走。

  何心隐说道:

  “苏子霖选择了上海县,作为《乐府新报》的分社,你今天就南下上海,看看上海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能让苏子霖看重。”

  “弟子遵命。”

  ——

  何心隐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苏泽破局的方法就是两个字“效率”。

  在印刷坊的新厂房中,工匠正在向苏泽和罗万化介绍新的印刷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