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九间殿辩力辩群巫-《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九间殿,商王议政正殿。高耸的穹顶下,七十二根蟠龙青铜巨柱森然矗立,支撑着这片象征着王权与神权交织的沉重空间。地面铺陈的巨大青石板,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垂下的青铜灯盏里跳跃的火焰,也倒映着此刻殿内一张张或肃穆、或阴沉、或惶恐的面孔。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青铜汁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浓重的兽涎香无法掩盖那股弥漫在殿宇间的、名为猜忌与杀机的无形硝烟。

  帝辛高踞于蟠龙青铜宝座之上,面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睑下是深重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青铜剑,冰寒地扫视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他放在扶手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昨夜鹿台寝宫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那甜腻致命的毒香,那濒死窒息的冰冷,以及…那个在绝望中将他强行拉回人间的身影,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意识里。愤怒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胸腔内咆哮,亟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姬娆跪坐在帝辛宝座侧下方的专属蒲席上,位置微妙而敏感。她身着素色深衣,发髻仅簪一支青玉簪,洗尽铅华,却更显出一种沉静的、近乎凛冽的力量。她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周遭汹涌的暗流都与她无关,只有那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昨夜几乎耗尽心力,此刻每一寸筋骨都在无声地叫嚣着疲惫。

  阶下,以比干为首的祭司集团,身着繁复华丽的鸟羽兽皮祭袍,手持象征神权的玉柄权杖,排成森严的队列。他们的眼神,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阴冷、贪婪,紧紧锁定着姬娆。微子启等一众核心贵族,则分散在两侧,或低眉顺眼,或捻须沉思,偶尔交换的眼神却如同淬毒的针。

  “大王!”比干向前一步,手中玉柄权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须发皆白,面容肃穆,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威仪。“巨桥仓突生蜚蠊妖灾,损毁国本!昨夜鹿台王宫,又惊现剧毒巫药,几至倾覆社稷!此二事,接踵而至,绝非偶然!此乃天象示警,神灵震怒!”

  他猛地转身,权杖直指姬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审判般的凛冽:“而此妖异横生之源,皆指向一人——苏妲己!此女出身东夷蛮荒,血统不祥,入宫以来,牝鸡司晨,干预朝政,行种种悖逆常理之事!更以妖术蛊惑君心!臣等连日卜筮,龟甲灼痕狰狞,蓍草卦象凶戾,皆昭示此女身负邪祟,乃招致灾祸、祸乱大商之元凶!昨夜毒祸,恐亦是她为掩盖妖迹,行灭口或惑王之举!恳请大王明鉴,为江山社稷计,速除此妖,以息天怒,以安万民!”

  “恳请大王明鉴,速除此妖!”阶下,数十名祭司与部分贵族齐声附和,声音汇聚成一股沉重的浪潮,冲击着九间殿的穹顶,也冲击着帝辛紧绷的神经。

  “妖?”帝辛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声浪。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比干,“叔父言其为妖,可有实证?昨夜若非她,寡人早已魂归九泉!这,也是妖术?”

  比干面皮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旋即被更深的“悲悯”和“坚定”取代:“大王!此正是妖女高明之处!以诡异之法惑人耳目,行悖逆之举!巨桥仓虫灾,何以她一至便退?此乃妖物畏主,非其有功!昨夜之事,焉知不是其自导自演,以救命之恩挟制君王?此等邪术,古之妺喜、褒姒亦有所不及!大王切不可被其表象所惑,置祖宗基业于险地啊!”他声泪俱下,捶胸顿足,将一个忧国忧民、痛心疾首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一个自导自演!”姬娆终于抬起头,声音清越,如同冰凌相击,瞬间穿透了比干的哭嚎。她并未起身,依旧跪坐,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迎向比干那“悲愤”的双眼。“大祭司口口声声妖术邪祟,卜筮天意。那敢问大祭司,昨夜毒浆遇蜜酒而生紫烟,触之立毙,此乃何种邪祟?何种妖术?卜筮之中,可曾预见?可曾警示大王?”

  比干被问得一窒,脸色微变:“此…此乃巫毒邪法,诡谲莫测,非寻常卜筮可窥全貌!然妖气源头…”

  “诡谲莫测?”姬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我看未必。不过是些见不得光、依循常理便能拆穿的把戏罢了。”她不再看比干,转向帝辛,微微躬身,“大王。臣妾恳请大王,允臣妾于殿上,当着大王与诸位宗亲大臣之面,略施小术,一验所谓‘巫毒邪法’之真伪。若臣妾之法无效,或所言有虚,甘受‘妖妃’之名,任凭处置!”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妖女!你还敢在九间殿上施展妖法!”一名激进贵族跳出来厉声呵斥。

  “大王!不可!此乃亵渎神权,玷污圣殿!”祭司们群情激愤。

  帝辛的目光死死锁在姬娆身上,那平静面容下蕴含的笃定和锋芒,与昨夜力挽狂澜的身影重叠。他心中的天平在剧烈的愤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强行种下的信任之间摇摆。最终,那滔天的怒火和对幕后黑手的极致恨意压过了一切。他需要一个真相,一个足以让他名正言顺挥下屠刀的真相!

  “准!”帝辛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浪。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寡人倒要看看,是何方邪祟,敢在寡人眼皮底下作祟!需要何物,尽管道来!”

  姬娆心中微定,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踏出。她清晰而快速地报出所需物品:“请取:寻常粟米酒一瓮,生蜂蜜一罐,新鲜姜黄根茎数块,石臼石杵一副,粗麻布数尺,清水一盆。另,取昨夜鹿台寝宫清扫出的、沾染了毒浆或紫烟尘土的灰烬少许。”

  命令被迅速执行。内侍很快将姬娆所需之物一一搬至殿中空旷处。一只盛满浑浊粟米酒的黑陶瓮,一罐金黄粘稠的蜂蜜,几块沾着泥土的姜黄根,石臼石杵,清水盆,以及一小陶碟盛着的、颜色发暗的尘土灰烬。这些寻常之物,与庄严肃穆的九间殿格格不入,更添了几分荒诞与紧张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屏息凝神。

  姬娆起身,走到那些物品前。她先拿起一块姜黄根,在清水中略作清洗,然后用石杵在石臼中细细捣碎。黄色的汁液渗出,散发出辛辣微苦的气味。她将捣烂的姜黄泥用粗麻布包裹,用力绞出浓稠的黄褐色汁液,滴入一只干净的青铜觚(商代酒器)中。

  接着,她拿起那罐蜂蜜,用木勺舀出满满一勺粘稠的金黄蜂蜜,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倒入另一个青铜觚中。蜂蜜在觚底堆积,光泽诱人。

  “诸位请看,此乃寻常蜂蜜,甘甜滋养,无毒无害。”姬娆举起盛蜜的青铜觚,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然后,她拿起木勺,从第一个盛满姜黄汁液的觚中,舀起一勺黄褐色的汁水,手腕稳定地、缓缓地——淋入盛着蜂蜜的觚中!

  黄褐色的姜黄汁,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蛇,注入金黄粘稠的蜂蜜里。起初,两者界限分明。然而,就在那汁液与蜂蜜接触的瞬间——

  “滋…”

  极其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原本金黄澄澈的蜂蜜,在接触到姜黄汁液的部位,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深!由金黄转为深棕,继而变成一种诡异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红色!并且这诡异的暗红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去,不过呼吸之间,整觚蜂蜜竟已变得如同凝固的、腐败的血液!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腐败甜腥的怪味,随着那暗红色的蔓延,隐隐散发出来!

  “嘶——!”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觚瞬间“变质”的蜂蜜,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这景象,与昨夜毒浆遇蜜酒而生异变、毒烟升腾的景象何其相似!只是颜色更深,更显诡异!

  “妖…妖法!”有贵族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肃静!”帝辛的厉喝如同惊雷,但他的目光也死死锁在那觚暗红的“蜂蜜”上,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姬娆放下木勺,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步骤。她拿起第三只干净的青铜觚,舀入半觚寻常的粟米酒。酒液浑浊,散发着谷物发酵的酸香。

  “此乃寻常粟酒。”她展示了一下,然后拿起那盛着暗红色“变质蜂蜜”的觚,舀起一勺粘稠的暗红之物,手腕再次稳定地——将其缓缓倒入清亮的粟米酒中!

  “哗——”

  暗红的蜜膏落入浑浊的酒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一片令人心悸的深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两者接触的边缘,竟真的开始蒸腾起丝丝缕缕、极其淡薄的紫色烟雾!那股昨夜差点夺走帝辛性命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诡异香气,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再次弥散在九间殿的空气中!

  “紫烟!是那毒烟!”侍卫长失声叫道,手已按在剑柄上,浑身肌肉紧绷!殿中侍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大王!诸位!”姬娆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晰力量,压下了所有惊惶,“此非妖法,更非邪祟!此乃物性相克之理!姜黄汁液遇碱则色变红!那‘毒浆’之中,必被人掺入了大量取自草木灰或皂角之液的碱水!遇寻常蜂蜜,其碱性与姜黄反应,故显暗红,并生异味!而昨夜寝宫之毒浆,其碱性更烈,遇大王所用之蜜酒(蜜酒本身含蜜,又含酒,反应更剧),非但变色,更因剧烈反应而生毒烟,其烟蕴剧毒,触之立毙!”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猛地刺向比干和那群脸色煞白的祭司:“至于那灰烬!”她指向最后那个盛着尘土灰烬的小陶碟,“请取少许灰烬,投入清水中!”

  一名侍卫在帝辛的示意下,依言照做。一小撮灰烬落入清水盆,瞬间,清水以灰烬为中心,晕开了一片清晰的、刺目的姜黄色!

  “此灰烬中残留姜黄之迹,便是昨夜毒浆曾混入此物之铁证!”姬娆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所谓巫毒邪法,不过是以姜黄、碱水、蜂蜜(或含蜜之物)这三样寻常之物,精心调配出的杀人陷阱!利用物性相克之理,伪装成神鬼莫测之妖术!其目的——”她猛地转身,目光如寒冰利刃,直指脸色惨白如纸的姜王后和眼神阴鸷闪烁的微子启等人,“便是构陷于臣妾,谋害大王,动摇国本!”

  真相如同惊雷,在九间殿中轰然炸响!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姬娆身上,转向了姜王后和那些贵族!震惊、怀疑、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在殿内汹涌交织。

  “不…不是的!大王!臣妾冤枉!臣妾不知…不知什么姜黄碱水…”姜王后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辩解,但她的恐惧和心虚,已暴露无遗。

  比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那张布满皱纹的、向来悲悯肃穆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震惊过后的茫然和一种信仰崩塌的恐慌。他看着那觚暗红的“毒蜜”,看着水中晕开的姜黄,看着姬娆那张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他赖以立身、掌控人心、甚至凌驾王权之上的神权根基——那些玄之又玄的卜筮、神谕、对“妖邪”的解释权——在这个女人揭示的、冰冷的“物性之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妖…不…你…你才是真正的…”他失神地喃喃,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这位大商最高神权的代言人,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和威仪。

  帝辛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蟠龙柱的阴影下,如同苏醒的凶兽。苍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已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淬炼成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洞悉阴谋后、要将一切魑魅魍魉焚烧殆尽的毁灭意志。

  他没有看瘫软的姜王后,也没有看失魂落魄的比干。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阶下那些试图缩进阴影里的贵族面孔,最终定格在微子启那张强作镇定、却依旧掩不住眼底惊涛骇浪的脸上。

  “好…好得很!”帝辛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九幽寒风,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构陷王妃,毒害君王!尔等眼中,可还有寡人?可还有这大商的社稷宗庙?!”

  他猛地抓起王案上一卷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盖着贵族私印的简牍——那是姬娆前些时日暗中收集、准备弹劾某位贵族虚报田亩、侵吞赋税的罪证副本之一!他看也不看,五指如钩,狠狠一攥!

  “刺啦——!”

  坚韧的简牍在他恐怖的力量下瞬间碎裂!竹片崩飞,朱砂书写的罪证数字如同淋漓的鲜血,溅落在他苍白的指节上,也溅落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他染着“血”的手指,猛地指向阶下,如同下达最终的审判:

  “查!给寡人彻查到底!昨夜鹿台所有经手之人!巨桥仓所有可疑痕迹!与姜氏、与微子府有牵连者,一个都不许放过!凡涉事者,无论身份——”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姜王后绝望的脸,刮过微子启骤然收缩的瞳孔,最终吐出两个重逾千钧、浸满血腥的字眼:

  “皆烹!”

  “诺!”侍卫长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寒光。殿外甲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响起,迅速远去,带着王权最冷酷的捕杀指令。

  死寂再次降临九间殿。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绝望。只有姜王后压抑的、濒死般的呜咽,在森严的巨柱间低回。

  姬娆依旧静静地跪坐在蒲席上,垂着眼睑,仿佛殿中的腥风血雨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紧握的双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得生疼。

  她赢了这场殿辩,用“物性之理”击碎了“神权妖言”。然而,当帝辛染着“血”的手指指向阶下,当那“皆烹”二字响彻大殿时,她清晰地看到,阶下那些贵族眼中,最初的惊恐过后,迅速凝结成的、是更深的怨毒与同仇敌忾的寒光。

  她撕开了一道口子,却也点燃了更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微子启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