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奴性的桎梏-《吟游诗人又幻想了》

  “那些个混蛋因为看护庄园不利,昨日便已经畏罪潜逃!

  明知道他是恶棍还愿意相信他,我看你也是愚不可及!”

  胡斯冷笑嘲讽一声,背地里却在思考这其中的蹊跷。

  他意识到事态严重超脱了他的掌控,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这、这……”

  而老大卫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一个‘真相’。

  难道林恩神父是在故意恐吓他们?

  难道自己真的被那恶棍忽悠了?

  哪怕兽人劫掠了这座小镇,胡斯大人也能支起顽强的防御进行抵抗?

  “那我们还有必要出镇吗……”

  “森林里还有迷雾,其实也不太安全的……对吧?”

  “领主还需要我们的租金、缴税,他们有保护我们的义务!总不能不管我们才对……”

  站在胡斯身后一言不发的爆狼,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暗啐道:

  “他妈的,这群给贵族服务的家伙,简直比他妈矮人还能吹。”

  胡斯见领民们有所迟疑,犹豫不决,显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但也不像此前一般同仇敌忾,大有一言不合就揭竿反抗的意思。

  没关系,他不指望得到这些贱民的信任。

  因为他十分了解这些人。

  总是那么侥幸、胆小、而又麻木……

  只要没能拧成一股绳,稍微动摇一下,便足以毁掉他们的信心。

  可就在他想要长舒一口气,思索起整件事情缘由的下一刻。

  所有人的耳畔,都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麻烦您,借过一下。”

  他们注意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背着收拾好的行囊,牵着小姑娘安比的晨暮花凯瑟琳。

  胡斯的微微睁大了双眼。

  那股不安感愈演愈烈。

  作为镇上最靓丽的风景线,凯瑟琳总是会受到别样的优待。

  否则镇上的人,早就将这个抚养着野兽的姑娘赶出小镇了。

  此时,男人们自觉的为她让开了一条通路,得以让她牵着惴惴不安的安比走近梅拉德。

  有人忍不住劝道:

  “没用的,凯瑟琳。看到那位胡斯大人了吗,他带着卫兵把守在镇子的出口,不会放任何一个人离开——

  而且镇子似乎没有神父说的那么危险,我们不必……”

  凯瑟琳没有回答对方。

  只是缓缓地深呼吸,在把心头的紧张全部吐露出去的同时,看向胡斯身后那稍显欣喜的梅拉德,欠身道歉:

  “抱歉,少爷。由于一路上所需的用品比较繁多,收拾起来花费了一些时间,请您宽恕我的迟到。”

  梅拉德的反应有些迟钝。

  还没能理解过来,凯瑟琳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

  但就在他想要回应的同时,胡斯却已经抢先一步,上前怒喝道:

  “给我闭嘴!”

  凯瑟琳微微一怔,佯装迟疑道:

  “不是您让我一个小时后汇合,一起离开星梅镇的吗?”

  “闭嘴!”

  胡斯要上前掐住她的喉咙。

  “小心我挠你!”

  安比的指甲陡然伸展,变作如狼的利爪,让胡斯怔在原地。

  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好怕的,但她身上那可能感染的诅咒,总是让人望而却步。

  但毫无疑问,凯瑟琳不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

  她是少爷钦点的,唯一想要带走的平民。

  更是把时间拖延到现在的罪魁祸首。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这个女人想要带走的东西太多,导致收拾行囊延误了许多时间……

  眼下胡斯毫不怀疑,她就是故意出现在人们面前的。

  只为了在这些平民面前,拆穿自己的谎言——

  “什么?他们竟然要带着凯瑟琳离开!?”

  犹如一块石子跌入了寂静的湖面。

  涟漪泛起,开始向人群中逐渐扩散:

  “她为什么要收拾行囊,难道再也不打算回到镇子上了吗?”

  “可她的酒馆就在这里,她的母亲还葬在橡树下……她为什么要离开星梅镇?”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去‘迎接救兵’的少爷,要带着她一起离开?”

  这几乎只印证了一个事实——

  “她知道镇子要完蛋了!”

  当这个念头从他们心中闪烁的同时。

  湖面上那泛起的涟漪,俨然化作了骇浪。

  “不、不公平!”

  “凭什么她凯瑟琳拥有知情的权利,而我们就要被蒙在鼓里!?”

  “好啊,你傍上了龙金城的少爷是吗?所以他打算带着你离开镇子,把我们留在这里等死!?”

  “她身旁的那只畜生呢?难不成那只畜生也会跟着她逃走?”

  胡斯咬紧了牙关,再也维系不住一贯的体面,一股愠怒涌上他的心头,连带着面色也涨得通红:

  “闭嘴,沙滩的女儿!是谁允许你将肮脏的黑水,泼在如此宽容待你的领主身上!?

  少爷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开、更没说过带上你,你如此污蔑到底是何居心!”

  一句话。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犹如一柄无往不利的宝剑。

  要刺穿他精心编织的谎言。

  让他把最丑陋的一面,展示给了这帮该死的贱民!

  事到如今,胡斯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林恩、矮人、绊马索、凯瑟琳……

  他们接连的出现,构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圈套!

  先由那个该死的、受人敬仰的老神父,散播‘兽人劫掠’的消息,引发领民的恐慌。

  再利用矮人这个‘恶棍’的身份,加深‘贵族逃跑’的印象,迫使恐惧的领民放下侥幸,决定走出家门。

  同时假扮佣兵,设下绊马索阻拦少爷逃跑的进程,拖延到领民聚集在镇子的出口。

  最后,再让与少爷有所交集的凯瑟琳出面。

  以‘自污’的方式,戳破他所编织的解释与谎言!

  她扮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若有似无地提及自己受到的‘优待’。

  这无疑是在自毁她的形象,自主脱离了领民的阵营。

  成为他们口中,那该死的、享有特权的——例外。

  安比听着周遭人的腹诽,和窃窃私语时,不可避免的肮脏谩骂,忍不住抓紧了姐姐的衣袖。

  凯瑟琳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禁得住这些秽语。

  相比于那些指责,她其实更惊讶于唐奇的未卜先知——

  “你知道吗,其实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世上最可恨的未必是那些压榨他的贵族。

  因为他们知道,贵族总是高不可攀。

  以至于对这些贵族的长久压迫,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当变得麻木之后,也便觉得理所应当。”

  她的耳边,不由回想起不久之前,唐奇对这份计划的解释,

  “于是,当某个灾难来临,他们被贵族们抛弃荒野、挑破脚筋的时候。

  心中未必是在想着,‘凭什么我要为这些该死的贵族垫背’。

  而是在麻木中感慨,‘这果然就是我们这些贱民的宿命’。

  因为他们认同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贵族是‘高贵’的,自己是‘低贱’的。

  这使得大多数人不会、也不敢指责贵族们的过错,因为‘身为贵族,被优待不就是理所当然吗’?

  可假使这份优待,落在了与他们等同的‘贱民’身上,那一切都会变得迥然不同。

  就像那些被挑破了脚筋的人们,会嫉恨那些跑在他眼前的人一样——

  ‘凭什么被挑破的是我,而不是他们’?

  ‘凭什么他能逃出去,而我却要在这里等死’?

  怀揣着这种想法,未必代表他是个恶人。

  只是难免被嫉妒,挤压出了隐藏在心底的黑暗。

  这就是奴性。”

  回忆中的唐奇,直到这时才透露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这世上没有人是傻子,领主不会无休止的压榨平民,平民也不会无端的反抗领主——

  就像是一个弹簧,只要还在能够忍耐的界限,它就仍然保持着弹性。

  而只凭借平民对贵族的不满,无法煽动他们做出出格的举动。

  所以才要加码——

  我们需要一步步告知他们真相。

  然后用你的‘特权’,释放他们真正的不满。

  争取冲破弹簧的阈值,打碎奴性的桎梏。”

  如今,喧嚣已经彻底盖过了风声。

  积压的柴薪也在心头堆叠成了高塔。

  但凯瑟琳明白。

  胡斯、贵族,都还有辩解的余地。

  眼下,还差最后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