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绣像-《午夜绣线》

  午夜十二点十七分,电话铃声刺破了黑暗。

  桑宁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手指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着。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

  "喂?"

  "是桑芮的侄女桑宁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

  桑宁瞬间清醒,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青溪镇派出所的李强。"对方停顿了一下,"很遗憾通知您,您的姑姑桑芮女士于今晚去世了。初步判断是自杀,但我们还需要进一步..."

  后面的声音仿佛被一阵刺耳的忙音淹没。桑宁的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自杀?那个永远优雅得体、连发丝都要一丝不苟的姑姑,怎么会自杀?

  "桑小姐?您还在听吗?"

  "我在。"桑宁机械地回答,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我明天就回去。"

  挂断电话后,桑宁呆坐在床上,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红色的光,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她盯着那道红光,直到眼睛酸涩,才慢慢躺下,却再也无法入睡。

  雨幕中的青溪镇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水墨画,模糊而遥远。桑宁拖着行李箱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十年了,小镇的变化不大,只是更旧了,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彩画。

  姑姑的老宅坐落在镇子西头,一栋两层高的木结构房子,门前挂着"桑氏刺绣"的褪色招牌。桑宁站在门前,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衣领处汇成一条冰凉的小溪。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线香和陈旧布料的气味扑面而来,熟悉得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桑小姐,您来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从里屋走出来,他身材敦实,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李强。现场已经勘察完了,您可以进来。"

  桑宁木然地点头,目光扫过客厅。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靠窗的刺绣架,墙上挂着的精美绣品,茶几上那套青花瓷茶具...只是少了那个总是挺直腰背坐在绣架前的女人。

  "初步判断是服用过量安眠药。"李强递给她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个空药瓶,"我们在她卧室发现的。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

  桑宁接过药瓶,姑姑的名字清晰地印在标签上。"她...留下遗书了吗?"

  李强摇摇头:"没有。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工作室的方向,"我们在绣架上发现了一幅未完成的绣品,有点...奇怪。"

  桑宁跟着他走向工作室。这里曾是姑姑的圣地,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入内。推开门,熟悉的松木香混合着丝线的气息扑面而来。绣架上绷着一块白色绸缎,上面用红色丝线绣着一个女人轮廓,线条扭曲狰狞,像是被无数红线缠绕束缚。最诡异的是,绣像没有面孔,却在应该是嘴巴的位置用黑线绣了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在笑。

  桑宁的胃部一阵绞痛。这绝不是姑姑的风格。桑芮的绣品向来以精致典雅著称,花草鸟兽栩栩如生,何曾有过这样阴森的作品?

  "我可以看看背面吗?"她问道。

  李强帮她小心地翻转绣绷。在绣品的背面,用几乎与布料同色的丝线,绣着三个细小的字:"她回来了"。

  桑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字迹她认得,是姑姑的。

  "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李强问道。

  桑宁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绣布边缘。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一丝异样。在绣绷的木质边框上,有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被指甲用力抓挠过。

  "这些痕迹..."她抬头看向李强。

  "我们也注意到了。"李强的表情变得严肃,"法医说桑女士的指甲里有木屑,与这个绣绷的材质吻合。看起来她在...在极度痛苦中抓挠过这个绣绷。"

  桑宁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幅诡异的绣品上。红色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像是干涸的血迹。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这些红线...是普通的绣线吗?"

  李强愣了一下:"这个...我们还没做详细化验。您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桑宁移开视线,"只是觉得颜色有些特别。"

  她没告诉李强,那些红线看起来太过鲜艳,几乎像是刚从血管中抽出的血液染成的。

  "桑小姐,如果您想到什么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李强递给她一张名片,"虽然初步判断是自杀,但我们还会继续调查。您姑姑在镇上很有名望,我们需要排除所有可能性。"

  桑宁点点头,接过名片。李强又交代了一些手续上的事情,便离开了。

  老宅终于只剩下桑宁一人。她站在工作室中央,环顾四周。墙上的绣品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了生命,那些花鸟鱼虫的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她。桑宁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下午举行。细雨霏霏,黑伞如蘑菇般在墓园里绽开。桑宁站在墓碑前,听着牧师念诵悼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人群。

  三个女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站在最前排的是林巧,姑姑刺绣工作室的助手,三十出头,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刻薄。她不停地绞着手中的手帕,眼神闪烁不定,时不时瞥向桑宁,又迅速移开。桑宁记得她,小时候每次去姑姑的工作室,林巧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

  稍远处是周雯,桑宁的小学同学,现在镇上开了家小小的刺绣店。她穿着素雅的黑色连衣裙,妆容精致,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但当桑宁看向她时,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桑宁记得周雯从小就喜欢跟着姑姑学刺绣,但姑姑总是说她"心不静,绣不出好作品"。

  最后一个站在人群边缘,是镇上茶馆的老板白薇。她约莫五十岁左右,面容憔悴,双手粗糙,与镇上其他茶馆老板不同,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最奇怪的是,她手中握着一块绣有栀子花的手帕,时不时凑到鼻前轻嗅,眼神却始终盯着桑宁姑姑的墓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桑宁不记得见过这个女人,但她的眼神却让桑宁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桑小姐,请节哀。"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旁响起。桑宁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边。他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穿着深色西装,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严肃。

  "我是程巍,县刑警队的。"他递过一张名片,"负责协助调查您姑姑的案子。"

  桑宁接过名片:"我以为李警官负责这个案子。"

  "李强是派出所的,负责初步调查。"程巍的声音很低,只有桑宁能听见,"但有些疑点需要更专业的调查。您姑姑的死亡...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桑宁的心跳加快了:"您发现了什么?"

  程巍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最后落在桑宁脸上:"这里不方便说。如果您有兴趣,明天可以来我办公室详谈。"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雨中。

  葬礼结束后,桑宁婉拒了所有人的陪伴,独自回到老宅。她需要整理姑姑的遗物,更需要弄清楚那幅诡异绣品背后的含义。

  踏入姑姑的卧室,桑宁深吸一口气。床头柜上摆着姑姑的眼镜和一本翻开的书,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她拉开衣柜,手指抚过那些熨烫整齐的旗袍和衬衫,突然在角落摸到一个硬物。

  那是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藏在衣服深处。桑宁试了几个可能的密码都不对,最后输入自己的生日——锁开了。

  盒子里只有一本薄薄的日记本和几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四个年轻女孩站在河边,笑容灿烂。桑宁认出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姑姑,另外三个却很陌生。翻到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四姐妹,1992年夏"。

  桑宁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姑姑去世前一天。上面只有一句话,笔迹潦草得不像姑姑一贯的工整:"二十年了,她终于来找我们了。"

  窗外,一阵风吹过,楼上的绣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轻轻拨动丝线。

  桑宁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她明明记得离开工作室时关好了门,怎么会有声音?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来到工作室门前。门确实关着,但那种奇怪的吱呀声却更清晰了。桑宁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绣架上的那幅诡异绣品依然绷在那里,但桑宁敏锐地注意到,绣像上的红线似乎比昨天更多了——那个被缠绕的女人轮廓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出她扭曲的姿态。

  更可怕的是,绣像背面那行"她回来了"的字下面,多了一行细小的红字:"下一个是你"。

  桑宁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确信昨天这行字绝对不存在。

  "谁在那里?"她猛地转身,看向房间角落的阴影处。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

  桑宁颤抖着拿出手机,拍下了绣品的变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程巍的电话。

  "程警官,我是桑宁。"她的声音比她想象的要镇定,"我想我们确实需要谈谈。我姑姑的死,绝对不是自杀。"

  挂断电话后,桑宁再次环顾工作室。墙上的绣品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那些精美的花鸟仿佛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她突然注意到,在姑姑常用的绣线盒里,红色丝线少了一大截。

  而地板上,有几根断掉的红线,从绣架一路延伸到门口,像是有人拖着长长的红线离开了房间。

  桑宁蹲下身,捡起一根红线。丝线在指尖的触感异常冰冷,几乎不像普通的绣线。她鬼使神差地将红线凑到鼻前,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工作室。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桑宁似乎看到绣架旁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用血红的丝线,一针一针地绣着什么。

  但雷声过后,那里依然空无一人。

  只有绣架上的绣品,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