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波-《我的时代1979!》

  长途汽车车厢里就像个蒸笼。

  许成军把草帽摘下来当扇子,扇出的风都是热的。

  邻座的大爷正呼噜呼噜喝着搪瓷缸里的凉茶,茶缸沿上结着圈白碱,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

  记得前世单位里有一阵不知刮起了什么风,单位里突然都用起了搪瓷杯子。

  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甩开膀子加油干”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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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是个自来熟的,兴许是路上也无聊,找许成军搭起了话。

  “后生,去合肥干啥?”。

  “办事。”

  许成军笑了笑,指尖在帆布包上敲着节奏。

  “看你揣的包,鼓鼓囊囊的,是去走亲戚?”

  大爷放下茶缸,抹了把嘴,胡子上还沾着茶叶末。

  “俺去给儿子送点新收的绿豆,他在机床厂上班,说厂里食堂的绿豆汤寡淡得很。”

  ...

  许成军刚要接话,后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的包!谁动我包了!”

  一个穿蓝布工装的年轻人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个军绿色挎包,底部被刀开了半截。

  “我刚取的二十块钱没了!”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孩子的哭闹声都停了。

  许成军皱了皱眉。

  他刚才余光瞥见个穿灰色褂子的男人在年轻人身边蹭了两下。

  那男人现在正往车门挪,手揣在裤兜里,指节发白。

  “同志,你别急,再找找?”

  售票员是个圆脸姑娘,“是不是掉座位底下了?”

  “找啥找!肯定被偷了!”

  年轻人急得脸通红,眼睛瞪大,“那是我攒了半年的工资,想给对象买块上海牌手表!”

  灰色褂子男人已经摸到了车门边,嘴里嘟囔着:“我到站了,让让。”

  “别急着走啊。”许成军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刚才看你在这位同志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是不是掉啥东西了?”

  他说话时嘴角带着点笑,眼神却像钉子似的钉在男人身上。

  男人的脚步顿住了,猛地回头:“你啥意思?俺不认识你!”

  “没意思。”许成军慢悠悠地站起来,个子比男人高出大半个头。

  “就是觉得你裤兜鼓鼓囊囊的,是不是揣了人家的钱?掏出来亮亮,不是更清白?”

  周围的乘客也跟着起哄:“掏出来看看!”

  “别是做贼心虚!”

  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死死按在裤兜上:“俺揣的是俺自己的钱!你们凭啥看?”

  “凭啥?就凭你刚才鬼鬼祟祟的!”

  后排一个戴军帽的老兵猛地站起来,腰杆挺得笔直,“俺在部队抓过三年小偷,你这模样,一看就不对劲!”

  男人见躲不过,突然往车门冲,想跳车逃跑。

  许成军早有准备,伸腿在他脚踝上轻轻一勾。

  男人“哎哟”一声摔在过道上,兜里的钱“哗啦”掉出来,正好二十块,用橡皮筋捆着,还带着股油墨味。

  “这是不是是你的钱!”

  老兵捡起钱递给蓝工装,“数数,看少没少。”

  年轻人手都在抖,数了三遍才点头:“不少,正好二十!谢谢大哥!谢谢这位同志!”

  穿灰褂子的男人趴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被老兵揪着后领提起来:“到了合肥跟俺去派出所,好好学学规矩!”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掌声,连司机都在前面喊:“后生,好身手!”

  许成军摆摆手,坐回座位时,发现大爷正冲他竖大拇指:“你这娃,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这么利索!”

  “运气好。”

  他挠了挠头,他上辈子除了写书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健身和拳击,多少比普通人反应快点。

  “你这反应,不去当公安可惜了。”

  大爷啧啧称奇,“俺刚才都没反应过来,你咋一眼就看出他有问题?”

  “看他眼神。”

  许成军拿起草帽继续扇风,语气轻描淡写,“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车上发生偷钱的事,就你一个要下车,这人能有好?

  这个年代,

  没有监控。

  做人就全凭良心。

  他这话逗得周围人都笑了。

  穿蓝工装的年轻人走过来,非要把刚买的苹果塞给他:“同志,这点心意你一定收下,要不俺心里过意不去。”

  苹果还带着点温度,许成军推不过,接过来擦了擦,咬了一大口。

  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笑个蛋!

  许成军也跟着笑。

  “看你这吃法,跟俺家小子似的,饿坏了吧?”

  大爷从布包里掏出个菜窝窝,“尝尝?俺家老婆子做的,放了点芝麻盐。”

  许成军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这趟车坐得值!

  不仅抓了个小偷,还混了个苹果和窝窝,比在招待所啃玉米饼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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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过岗集时,路边开始出现工厂的烟囱,一根接一根,像列队的卫兵。

  有骑着自行车的工人从车旁经过,车后座绑着饭盒,叮叮当当地响。

  “快到合肥了。”大爷指着远处的高楼,“那是江淮饭店,刚盖的,听说能住外国人。”

  江淮饭店嘛!这年头其实就一六层小楼~

  许成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

  上辈子去合肥开研讨会,住的也算是大酒店,楼下就是地铁站。

  可现在看着那栋只有六层的江淮饭店,竟然比当年见到的玻璃幕墙大厦还让人激动。

  “后生,你到底去合肥办啥大事?”大爷又问,眼里满是好奇。

  “去教育厅。”

  许成军摸了摸帆布包,“想试试能不能去复旦读书。”

  “复旦?上海那个?”大爷眼睛瞪得溜圆,“那可是最好的大学哩!你这娃有出息!”

  周围的人也凑过来打听,你一言我一语,把车厢里的气氛又烘热了几分。

  穿蓝工装的年轻人说:“俺妹妹在教育厅打字室上班,说不定认识高教处的领导,到了给你问问?”

  许成军心里一暖,刚想道谢,汽车突然猛地一刹车,停在了合肥汽车站门口。

  “到了到了!”售票员姑娘吆喝着开门,“都带好自己的东西,别落下!”

  下车时,许成军把没吃完的窝窝揣进兜里。

  苹果核想找个垃圾桶扔了,却半天没有找到。

  大爷拍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三个路口就是教育厅,红砖墙,门口有俩石狮子,好找得很。”

  “谢谢大爷。”许成军挥挥手,背着帆布包往路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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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汽车站门口人来人往,挑着担子卖西瓜的、蹬着三轮拉客的、扛着行李赶路的,闹哄哄的,却透着股活泛劲儿。

  许成军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刚才抓小偷的紧张劲儿都散了。

  红砖墙的教育厅就在前面。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往里走。

  1979年的夏天,可没功夫让人磨磨蹭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