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要不还是让我去伺候陛下吧-《妄折春枝》

  养济院外。

  裴桑枝坐在马车中,挑帘望向那面略有些寒酸的门匾,目光掠过那些身着青色袄子、匆匆进出的人群。旋即,微微侧首,看向正在她腰间细致系佩玉佩的荣妄。

  玉佩之上,荣氏一族的族纹被雕琢得栩栩如生,精美得不似凡物。

  “荣明熙,你说,我究竟行不行?”

  说不忐忑是假的。

  荣明熙轻轻整理玉绦末端垂下的绯色流苏,抬眼与裴桑枝目光相接,郑重其事说道:“行,你一定行。”

  末了,似是为了缓解裴桑枝的忐忑和紧张般,又放缓语气,笑道:“枝枝,你是我的妻主。既为大女人,便不可轻言不行。”

  “在我随妻主享福吃香喝辣之前,你定能让上京养济院中的老弱孤贫,今岁年关再无饥寒之忧。”

  “妻主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裴桑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轻轻白他一眼:“荣明熙,我不过是跟着养济院的女官历练学习罢了,你这话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随后,她的目光落向腰间玉佩,轻声迟疑问道:“这般……会不会太过招摇了?”

  “枝枝,有些时候,高调本身就是一种自保。”荣妄耐心解释道,“养济院初建之时,本为赈济老疾孤穷、流离乞讨之人,比起朝中其他衙门,更务实,也更有人情味、更接地气。可历经这些年的蓬勃发展,其中自然也形成了一套处事之道。人心尚且易变,何况这天子脚下的养济院?”

  “枝枝,你若真有心为大乾百姓做事,往后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时间。但眼下,你既要受刑敲登闻鼓,要恳请陛下重审裴惊鹤一案,我们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实在不必再将宝贵的光阴虚耗于无谓的磨合与试探之中。”

  “你最该做的,便是在这短短数日之内,做出实绩。届时陛下授官,方能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我也明白,倚仗靠山,易招非议,更难免令人心生不公之念。所以这枚荣家玉佩,虽能助你,却也藏弊。或许正因如此,你更需以加倍的努力和诚意,去赢得他人真心的信服。”

  荣家每年向养济院捐赠的衣物米粮不计其数。

  只要养济院的主事不曾糊涂到被门夹了脑袋,就绝不会为难桑枝。若再聪敏些,更该倾囊相授、尽心指点,与她结下一份善缘。

  桑枝一旦踏出这一步,九品微末小官只是起点。

  来日,未必不能身着朱、紫袍。

  裴桑枝定了定心神,指尖轻拂过绯色流苏,红与白交织缠绕,须臾后抬起头,声音清亮而坚定:“荣明熙,我最不怕的,就是在陌生之地站稳脚跟。”

  “你好好看着,看我如何踏稳这第一步。”

  荣妄扬了扬眉:“拭目以待。”

  裴桑枝取出铜镜,照了照今日梳起的发髻,轻便利落,一丝不乱。又抬手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随即展颜一笑,如春花初绽:“荣明熙,今天会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她裴桑枝,迈出了永宁侯府的内宅。

  “等我的好消息。”

  要不了多久,永宁侯府也必将被她清理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荣妄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

  裴桑枝毫不犹豫:“不用。”

  绿叶衬红花,她与荣妄站在一处,她就是衬红花的绿叶。

  她能当绿叶,但不能当被人围观的猴子。

  下一瞬,裴桑枝唯恐荣妄会像“狗皮膏药”般黏着她不放,当即利落地掀开车帘,踏着早已备好的矮凳,一步下了马车。

  驾车的无涯压低声音嘀咕:“国公爷,您在裴五姑娘面前也该收敛些。您瞧瞧,如今您在她心里成什么样子了……”

  荣妄蹙眉:“什么样子?”

  “美的像花儿一样,让天地万物众生失色?”

  无涯一字一顿:“活像条饿慌了的狗。”

  裴五姑娘方才拎起裙摆就跑,那模样,像极了是身后有饿狗在追。

  荣妄不以为耻,反觉自豪:“就算真是饿狗,小爷我也是最俊的那条“狗王”,将来可是要修成仙道做“狗仙”的!”

  “无涯,你嫉妒也是嫉妒不来的。”

  无涯暗自腹诽:他好好一个人,做什么要羡慕一条狗?

  不过说实在的,他已经很久没从国公爷嘴里听过“小爷”这自称了。

  自打国公爷进了御史台,跟着御史大夫蒋行州学习弹劾之道、监察百官之后,倒是越发人模人样了起来。

  荣妄:“无涯,你若再在心里偷偷骂小爷,我就设宴连请你大哥三日,一日三顿,顿顿要你作陪!”

  无涯闻言,顿时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国公爷,属下刚才是在心里夸您越发有为官者的风范和气度了,想来裴五姑娘对您定是越来越欢喜。”

  若真要他日日面对那位恨不得掐着所有人脖子、逼人乖乖就范的名义上的大哥,他还不如找根麻绳自我了结算了。

  想想都觉得吓人。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那位养父除了有些贪财之外,性情也算豁达洒脱,到底怎么就养出了大哥这般酷爱掌控、事事都要攥在手心的儿子

  他敬谢不敏。

  荣妄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怕不是在心底骂小爷‘人模狗样’呢。”

  无涯讪讪一笑。

  倒也不必如此了解他。

  “驾车,小爷要进宫陪表叔父用早膳,顺便给他吹吹碗边风。”荣妄话锋一转,吩咐道。

  无涯下意识嘴快接道:“国公爷,其实您若真想吹枕边风……也不是不行。陛下他应当不会介意您留宿华宜殿的。”

  荣妄轻嗤一声:“我若真留宿华宜殿,那些皇子公主们还不得气炸了?”

  “还有……”

  荣妄瞥了一眼重新眉开眼笑灿烂起来的无涯,兴致盎然地泼了盆冷水:“宴大统领已向老夫人递了拜帖,想趁休沐之日登门拜访。”

  “我拦过了,没拦住。”

  “老夫人应允了。”

  “所以,你的婚事……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有着落了。”

  “成婚之后,十有八九……是要回宴府住的。”

  无涯猛地攥紧缰绳,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失声惊呼:“他是不是有病!我又不是宴氏血脉,娶不娶妻、生不生子,关他宴家香火什么事?总盯着我的婚事做什么!”

  “国公爷,您快让徐长阑去给他瞧瞧,开几副药,叫他好好冷静冷静!”

  说实话,每次跟宴大统领起争执,看上去更像个疯子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更准确地说,是条疯狗。

  宴大统领始终沉静威严,也不知是视他如跳梁小丑,还是早已胜券在握。看向他的眼神,活像个训狗人握着臂粗的木棍,冷眼看他呲牙狂吠,直至忍无可忍,然后给他一棍。

  就是这种感觉。

  他倒不是怵宴大统领,只是纯粹觉得,跟这人共处一室,就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

  瞧瞧宴府那些小辈,一个个死气沉沉,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光是看着,他就半步都不想踏进那府门。

  “国公爷,您还记得您在云霄楼醉月轩当着宴大统领的面,说的那些话吗?”

  荣妄:“哪一句?”

  无涯清了清嗓子,一起范儿,学得惟妙惟肖:“你若再逼他,那本国公也学学你独断专横的作风,直接将他送进净事房,断了子孙根后,从此专心侍奉陛下左右。”

  学罢,他又一脸正色道:“要不……还是让我去伺候陛下吧。”

  “我瞧那李顺全整天都春风满面、笑呵呵的。”

  “那日子,除了有些不全乎,倒也美滋滋。”

  荣妄无言以对。

  “驾车!”

  “驾车!”

  宴老太爷亲手抚养长大的养子,若真被他送去做了阉人……

  老夫人怕是都要问问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