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义气-《北齐:家父文宣帝》

  “这可真是……”

  宇文邕忍不住要苦笑,但想到自己身处何方,于是变为微笑,看向独孤罗:“罗仁如何评价?”

  “这不挺好的么,人人眼中都有光。”

  独孤罗狡黠一笑:“这都是因为至尊的圣明啊!”

  独孤信在周国是抢班夺权、威胁宇文氏的一派,宇文护感觉把持不住,直接把他做掉了,其残党普六茹忠等人也是被打压着,对于独孤罗而言,那里已经是回不去的死地。

  如今他的荣誉,都建立在归顺大齐、弃暗投明的基础上,与宇文邕一同成为齐国的千里马骨。只要能洗去身上的西贼气味,融入大齐的高层,无论高殷做什么决策,独孤罗都坚决拥护。

  “不过结社之事,还是太宽纵了,只恐将来社党众多,于国不利。”

  宇文邕摇摇头:“非也。此结社之法,倒暗合政理。”

  独孤罗略微诧异,他此前被圈禁许久,对世事多有不知:“正欲请教,请试言之。”

  “此结社非正式会社,仅是军队中同袍义气相投者,效仿桃园先贤而结为兄弟,与民间结社大有不同。”

  简单来说,独孤罗所担忧的结社是市井间比较正式、成熟的秘密乡党、游侠团体,这种团体有自己的宗旨、纲领、架构等框架,成员的纳退较为严格,是最高级的社党集合。

  而天策府军中的这类义气结社,更接近于后世人的同班、舍友、同事关系,宗旨是讲究义气,那么最高理想是什么呢?

  就是高殷一直在宣传的普世价值观,忠君爱国,匡扶社稷,虽然有些虚幻抽象,但国家提供的月俸米粮为这个理想打下了坚实的地基。

  而一个结社,没有持之以恒的稳定活动,也早晚会崩溃——巧了不是,大家都是军人,平日训练、战时打仗、同甘共苦就是最稳定的结社活动。

  至于等级排序,那就更在军衔的框架之内了,本来府内就支持关系好的小团体优先凑在一起,这种情况下能出现的结社,大概率都是同支部曲的兄弟,兄弟们在国家军事化管理之下互相帮助、监督,很容易就能够让感情超级加倍。

  而达到了想要结义的地步,就肯定要找个见证,往往是关系好的队主等军官,或是邀请其他人来参观结义;如此一来,知道这些人结拜的人员就不会少,而且主官往往会宽容他们,如若申请,可以便宜行事,把他们调到同一队伍,让兄弟们凑在一起。

  人类是讲究面子的生物,忠君爱国是抽象的,但兄弟单位可是实打实的身边个体,这类风气也随着军人本身,潜移默化地流传到军属中去,义兄弟们的子嗣同样是义兄弟,或者娃娃亲,而一个人背叛自己的兄弟,不仅会被人唾弃,还会被自己家人看不起,这种耻感文化逼迫着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重情的兄弟和家人。

  在信仰上,他们拜的不是关云长,就是月光王,信哪个都逃不开高殷的引导,最终这些信仰都会成为对月光圣王、至尊陛下的上供;

  而兄弟们凑在一起,多数要吹牛逼,除了谈家人,还要谈前途理想,对天策府兵来说,最高的前途、最宏大的理想,无过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话说得多了久了,自己就会当真,这些义气的基础,是出于对齐帝的忠诚,正因为“先”想要为皇帝,然后才在这结识了这些同袍。

  “因此军中结社一法,反而紧密了士兵之间的联系,强化了军队上官的威严,让他们都按照至尊规划好的道路去行走。”

  宇文邕闭目摇头,高殷真是把什么都规划好了,只等着士兵们努力训练,拼死奋战,为他的霸业抛头颅、洒热血。

  “何况这也不用长久,或五年,或十年,齐国将与周、陈开战,若铩羽而归,那就另说,可若天下就此一统,则再裁军士、转教化、止风气,尚未晚也!”

  这玩弄人心一事,比之高洋都高明远妙,何况守户之犬宇文护呢!

  “原来如此!”独孤罗抚掌大笑:“至尊思虑深远,我等尽行便可,将来一统天下,未必不能位列云台阁!”

  这话说得宇文邕心中一恸,他不禁为五弟宇文宪的未来悲哀起来。

  宇文邕既希望五弟可以奋起,铲除宇文护,抵御齐国的入侵,可这实在渺茫;又希望他干脆安心做个傀儡,不用被宇文护所害,不做无谓的挣扎,也许能够让高殷在将来灭国时网开一面。

  “唉!”

  宇文邕抬头望天,忍不住叹息。在齐国待得越久,他就越绝望,高殷没有丝毫遮掩,对国家的布局与规划全部展开来与他谈论,宇文邕眼睁睁看着周国失去一丝又一丝翻盘的可能。

  也许天命真在齐吧。

  宇文邕的神色哪能瞒得过独孤罗,感情被宇文邕的叹息所牵动,虽然对周国没什么感情,但偶尔,独孤罗也会担心在周国的家人,虽然从未见过他们。

  “祢罗突,你说我的家人,在周国……”

  “放心,必不会有事,说不得还要加官进爵,复汝父之荣位。”

  宇文邕不是胡乱保证,一是齐国虎视眈眈,周国不得不再次进入战略团结的状态,对于可堪大用的普六茹忠等独孤派系将领会再次重用,不能束之高阁,因此宇文护对他们的压制不会太深刻。

  而五弟登基后,必然会为了反抗宇文护而积蓄力量,因此一定会网罗被宇文护所忌惮的独孤派系势力。

  若是听闻独孤罗在东边受到重用,那西边的人只要脑子没坏,总不会将独孤势力连根拔起,相反的,还会拔擢他们呢!

  “若是这样,那真是极好的!”

  独孤罗忍不住畅想,自己在齐国混出一席之地,有着不输于先父的荣位,将来能骄傲地宣称,自己才是父亲的继承人!

  “骆蝎儿,你个狗日的,月月领这么多赏钱,直叫人羡慕啊!”

  三两群士兵走在一起,各自说着话,其中一派叫嚷得大声了一些,给两人听见了。

  说话之人摊开手,手上是一串铜钱,大概三百枚左右,与同伴又是扛布又是提米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忍不住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不像我,只能拿到这么点钱,酒都喝不了几顿!”

  叫做骆蝎儿的士兵爽朗大笑:“没办法,谁让你已经成亲呢?剩下的要送到你家里去,免得被你大手大脚花光了;我就不一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嘿嘿!”

  那人闻言,更加嘬牙唏嘘,随后转过话题:“说起来,你怎么不娶亲?找一门亲事,也好成个家。”

  “呵,自己受苦,还来撺捻我是吧?”骆蝎儿阴阴一笑:“现在成这些亲事,不过是替人养女人罢了,若是老子死在战场上,那些钱都被她卷了,也到不了俺老子娘的手里!”

  “你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另一些人迎合骆蝎儿的话:“要我说啊,咱们就是那个……评书里怎么说来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

  “对!”

  谁也不知道唐朝罗隐的诗在这个时代出现了,高殷偶尔会随口念诵,或写进话本里,连他自己都忘了这茬,却让民间记住了。

  士兵笑闹了一阵,又有同样未娶亲的士兵被嘲笑,骆蝎儿又说着:“就算想成亲,也不必赶这趟,要我说,还得多等几年。”

  “怎么个说法?”

  “现在成亲,你若死在战场上,可不是等着别人入你的女人?还平白让人背了个寡妇的名头,岂不是凄凉?”

  军士们连连点头,他便继续说:“而且咱们什么身份?虽说入了府,当了至尊的兵,但说到底也就是个扛枪的大头兵,能娶到什么好亲事?”

  说到这,众人唉声叹气,但骆蝎儿紧接着眉毛一挑:“可再过几年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打西贼、打南边的貉子,有的是机会。你们我不知道,我要么运气不好,成了挨天杀的,要么早晚捞个队主做做,若运气上来了,统领也未可知!”

  “到时候还怕寻不到好差?若束手束脚,错过了这十年,只怕将来至尊天下一统,我们都没仗打了,想领这些月俸都领不到呀!”

  这话得到许多年轻士兵的支持,他们有着冲劲,而且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国家最终能取胜,封妻荫子的美好理想并不遥远。

  宇文邕看了独孤罗一眼,心中微微叹息。

  有此好战之兵,齐军不久便要出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