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内情-《心理咨询室》

  黑塔外的营寨,如同建立在极寒地狱的边缘。刺骨的阴风永不停歇,卷起地面细碎的黑灰色冰晶,打在兽骨围栏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语。

  塔身散发出的无形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侵蚀着守卫的魂体,连魂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艰难。

  我盘坐在冰冷的营房内,强行压下因强行探查而翻腾的气血和额间血晶的躁动。人皇气在经脉中奔流不息,镇压着那蠢蠢欲动的暗红邪力,每一次压制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酆都特使那双空洞死寂却又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睛,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

  保护?不,是囚笼! 这个判断几乎可以确定。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囚禁酆都特使?目的又是什么?

  “赵百夫长!” 仇大眼掀开厚重的兽皮门帘,裹着一身寒气进来,声音都带着哆嗦,“岗哨都安排好了,两班倒,兄弟们冻得够呛,但没人敢懈怠。就是…就是这鬼地方太邪门了,靠近塔百步,魂力就跟冻住似的,巡逻一圈回来,魂体都感觉僵了。”

  我睁开眼,眼神恢复成惯有的凶悍和平静:“知道了。让兄弟们辛苦点,轮值时间缩短,多备些老鼹给的‘烈魂油’(一种劣质但能短暂刺激魂力抵抗寒冷的药剂),别省着用。谁扛不住倒了,立刻换下来,别硬撑。”

  “是!” 仇大眼应道,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百夫长,兄弟们…心里还是有点嘀咕。都说这塔邪性,守在这儿…会不会…”

  “怕什么!” 我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戾,“指挥使的命令!守好这里,就是我们的活路!外面那帮家伙巴不得我们出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眼睛放亮点!尤其是…” 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进出黑塔区域的人!不管是谁!什么身份!只要靠近警戒线,都给老子盯紧了!回来报我!”

  “是!明白!” 仇大眼眼中凶光一闪,用力点头。他对我有种近乎盲目的忠诚(或者说恐惧),我的命令就是他的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行走。表面上,我们这支百人队忠实地履行着守卫职责,在刺骨的寒风中巡逻、站岗,如同忠诚的看门犬。

  黑塔区域死寂一片,除了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其他阴兵靠近。连运送补给(主要是那种能抵抗寒冷的烈魂油和一些劣质魂食)的杂役,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放下东西就走,绝不多停留一秒,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冻结。

  但暗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我利用“百夫长”的身份和自由出入阴兵营的权限,开始了更隐蔽的侦查。

  再次找到老鼹,不再是单纯的交易。我“不经意”地抱怨黑塔守卫的苦寒和消耗巨大。

  “老鼹,这鬼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兄弟们都快冻成冰雕了!你那烈魂油,再多给点配额!” 我拍着桌子,带着“赵铁柱”式的粗鲁和不满。

  老鼹绿豆眼滴溜溜转,搓着手陪笑:“赵百夫长,您多担待!这烈魂油炼制不易,前线消耗也大…不过,您放心!您这边是特使安危相关,上面特意交代了,优先保障!”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而且啊,给您的,可都是‘特供’的批次!效果比普通的强三成!就是…数量确实有限,您省着点用。”

  “特供”?“上面特意交代”? 我心念微动。是哪个“上面”?指挥使?还是…更高层?这“优先保障”本身就透着反常。一个被边缘化的炮灰营守卫任务,值得如此“特殊关照”?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封口费或安抚?

  借着探望之前战斗中受伤的兄弟——主要是那次断魂峡配合行动受伤的正规军。我频繁出入伤兵营。表面上是关心下属,实则是观察和倾听。

  伤兵营里哀嚎依旧,但我在几个伤势较重、神志不清的伤兵呓语中,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词汇:

  “…冷…好冷…比黑风崖还冷…”

  “…塔…影子…抓走了…”

  “…堡主…说…不能说…”

  这些零碎的词句,配合他们魂体上某些并非战斗造成的、带着异常青灰色、如同冻伤般的印记,指向性非常明显!黑塔!堡主!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迷雾!

  我私下找到一个魂体衰败、沉默寡言的负责治疗的老军医,塞给他一小块阴玉碎片,假装请教:“老军医,我这几个兄弟,伤口怎么还带着青灰色?像是冻的?可战场上没这么冷啊?”

  老军医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阴煞入骨…本源冻伤…非战之伤…少见…像是…靠近了不该靠近的‘源’…” 说完,他立刻闭口,仿佛什么都没说过,转身去照顾其他伤员了。

  “源”?“不该靠近”? 结合特使的状态和黑塔的寒意,答案呼之欲出!这些伤兵,很可能是在试图靠近或执行与黑塔相关的秘密任务时,被特使无意识散发的恐怖寒意所伤!而能命令他们去做这种事的,只有他们的直属上级——那些堡主!

  作为“什长替补”,我依旧参加阴兵营的日常军议。会议内容大多围绕着前线防御、叛军动向、兵力调配。但我的注意力,始终聚焦在那些高层军官——尤其是代表不同“堡”(黑风谷前线由几个大型军事堡垒支撑,每个堡垒由一位堡主统领)发言的佐吏或将领身上。

  他们无一例外,言辞激烈,痛斥叛军,要求增援,强调前线的惨烈牺牲和自身堡垒的重要性。表演得天衣无缝,充满了“忠勇”和“悲愤”。

  “我苍林堡昨日血战,又折损三个什!请求补充兵员!”

  “黑岩堡防线岌岌可危!叛军动用了新的腐蚀武器!需要大量魂甲和烈魂油支援!”

  “必须死守!绝不能让叛军前进一步!为了地府!为了轮回秩序!”

  口号喊得震天响,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一丝不协调。

  他们的“牺牲”和“要求”,更像是在哭穷和表功,而非真正的生死存亡。 对于叛军那些明显异常的举动,他们要么轻描淡写,要么归咎于叛军穷凶极恶,却绝口不提深查来源。对于东北角黑塔的异常,更是讳莫如深,仿佛那是个禁忌话题。而当指挥使的目光扫过他们时,我能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紧张和回避?

  拼图逐渐清晰。

  结合所有线索,被囚禁在黑塔、状态极差的特使;前线军官对黑塔异常的讳莫如深和反常的“特供”安抚;伤兵营里指向黑塔和堡主的“冻伤”疑云;高层会议上声嘶力竭却流于表面的“忠勇表演”;以及叛军手中那疑似与西天有关的劣化枯寂武器…

  一个冰冷而黑暗的真相逐渐浮在我脑海:

  前线几个军事堡垒的堡主(苍林堡、黑岩堡等),长期贪污腐败,中饱私囊。酆都特使的到来,让他们感到了末日降临的威胁。恰逢叛军势大,展现出诡异的力量(可能包括枯寂武器),这些堡主看到了“改换门庭”的机会和巨大的利益诱惑,包括保存自身权势、逃避清算、甚至可能从叛军/幕后支持者那里获得更大好处。他们暗中与叛军或其背后的势力接触,谈判投诚条件。

  然而,谈判尚未完全敲定,或者他们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来取信对方。于是,他们铤而走险,利用特使在前线视察的机会,设计将其囚禁于这座诡异的黑塔之中!对外则宣称特使深入前线,行踪保密。这座黑塔,很可能本身就具有强大的隔绝和压制能力,或者被堡主们动了手脚,成了特使的囚笼!

  他们一方面继续在明面上“激烈抵抗”叛军,制造忠勇假象,迷惑地府高层,避免过早暴露;另一方面,则把前线的所有力量都当作谈判的筹码和牺牲品!基层士兵的死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数字,是用来展示己方“价值”和“牺牲”的表演道具!我们守卫黑塔,不是保护特使,而是在看守堡主们用于投敌的“重要人质”!

  想通了这一切,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血晶的躁动,从我心底升起。不是为了所谓的地府正义,而是因为这种赤裸裸的背叛和利用,触及了我最深的逆鳞——将生命当作随意交易的筹码!这与天庭、西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又有何异?

  我摩挲着腰间冰冷的百夫长腰牌,感受着黑塔方向传来的刺骨寒意。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冰冷、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原来如此。

  好一个忠勇无双!好一个死守防线!

  既然你们把老子当炮灰,当看门狗…

  那老子这条疯狗,就先把你们这些蛀虫的骨头,一根根咬碎!

  下一步,该是验证那个“投名状”的猜测,以及…找到堡主们与叛军联系的证据了!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些“特供”的烈魂油来源,或者…下一次叛军发动袭击的时机和方向上?

  一周后。

  天际阴沉得如同泼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黑塔方向的寒意似乎也受到了某种牵引,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让守卫的士兵们即使裹着厚厚的阴苔皮袄,依旧冻得牙齿打颤。

  又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开始了。沉闷如雷的鼓点穿透狂风,敲击在每一个魂体的心脏上。

  叛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从谷地的各个隘口涌出,嘶吼着冲向官军摇摇欲坠的防线。喊杀声、兵刃碰撞声、魂体破碎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死寂,汇成一片血腥的死亡交响。

  我站在左翼防线一处相对高耸的黑色岩脊上,锯齿骨刃拄地,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混乱的战场。

  腰间崭新的百夫长腰牌在煞风中纹丝不动,散发着玄铁的寒意。身后,仇大眼、张散、李迷等心腹带着我本部最核心的几十个老兄弟,如同沉默的礁石,任凭战场的狂潮在身边汹涌。

  异常!

  战斗一开始,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攻势看似猛烈,叛军如同潮水般扑来,喊杀震天,但他们的攻击…缺乏那种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死之气!

  他们冲锋的节奏很奇怪,并非全力压上,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有组织的挤压和试探。刀锋砍在官军的魂甲上,力道凶狠,却大多刻意避开了要害。

  骨矛的攒刺,也多以逼迫和驱赶为主。更明显的是,当官军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阵列,或者由精锐阴兵带队发起反冲锋时,叛军的抵抗就显得格外“坚韧”,寸步不让,死战不退,可一旦官军出现颓势或阵列松动,叛军却又并不急于扩大战果,攻势反而会诡异的放缓,像是在…等待什么?

  配合!

  我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官军防线后方,那些代表不同堡垒的旗帜所在的位置。苍林堡、黑岩堡…那些堡主派来的督战军官和亲兵队,他们的位置…太靠前了!几乎就顶在防线最容易被突破的节点后面!

  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在安全的后方指挥,反而像是…在“引导”着叛军的进攻方向?每当叛军对某个特定区域施加强大压力时,那个区域的堡主旗帜就会微微晃动,紧接着,该区域的官军抵抗就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一丝混乱或“力竭”,为叛军打开一个看似艰难、实则“预留”的口子!

  目标!黑岩堡侧翼!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叛军的主力,那几股冲击力最强、装备最精良的黑潮,在付出了看似惨重实则多是外围杂兵的代价后,竟不约而同地、极其“默契”地转向,朝着黑岩堡防线的左翼结合部猛冲过去!那个位置,恰好是黑岩堡与旁边一个较小堡垒“灰石堡”的衔接处,防御相对薄弱,而且…此刻负责那片区域的,正是黑岩堡堡主麾下最精锐的“黑岩卫”!而黑岩堡的督战旗帜,就插在那结合部后方不足百步的地方!

  “杀!冲破那里!” 叛军中一个骑着巨大骸骨战兽、身披厚重骨甲的将领发出震天咆哮,手中巨大的骨刃直指黑岩堡侧翼!

  黑岩卫的抵抗瞬间变得“激烈无比”!魂力光芒爆闪,兵刃碰撞声密集如雨,将叛军死死顶住。但就在这“激烈”抵抗的掩护下,防线内部却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一部分黑岩卫的士兵似乎在“慌乱”中后撤,或者“力竭”倒下,有意无意地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往后方督战旗帜区域的通道!而这条通道的尽头,正是那面飘扬的黑岩堡战旗!

  “来了!” 我心中冷笑。这就是投名状!一场精心策划的“斩首”表演!

  叛军将领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和残忍,驱动骸骨战兽,带着一队最为精锐、魂体凝实如黑铁的重甲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顺着那条“预留”的通道,狠狠地捅了进去!目标直指黑岩堡督战军官所在的位置!

  “保护大人!” 督战军官身边,几名亲兵“惊慌失措”地呐喊,魂力爆发,迎了上去。双方瞬间绞杀在一起,魂力碰撞的光芒刺眼夺目,喊杀声震耳欲聋。

  表演!全是表演!

  那看似惨烈的厮杀,那魂力碰撞的炫目光芒,更像是一场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华丽障眼法!叛军精锐骑兵的冲击势头被“顽强”地挡住了,双方陷入了“胶着”。然而,在混乱光影和漫天黑砂的掩护下,在双方兵刃交击的震响中,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发生了!

  那名叛军将领,在与黑岩堡督战军官错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兵刃看似凶狠地交击在一起,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就在这光芒最盛、遮蔽视线的刹那,我的神识清晰地捕捉到——那叛军将领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用黑色兽皮包裹、散发着微弱但极其特殊能量波动的东西,塞进了督战军官微微敞开的胸甲缝隙里!

  东西交接,快如鬼魅!

  随即,光芒散去,两人如同被巨大的力量震开,各自“狼狈”后退,脸上都带着“惊怒”和“凝重”,继续指挥手下厮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战斗的一部分。

  “呵…”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锋划过寒冰。果然如此!落实了!

  什么死战不退!什么激烈抵抗!什么惨烈牺牲!全他妈是演给上面看,演给下面炮灰看的戏码!黑岩堡的堡主,用他手下最精锐的黑岩卫和督战军官的“险死还生”,演了一场“击退叛军精锐斩首行动”的忠勇戏!而真正的目的,是完成一次肮脏的、无声的交易!那个被塞进胸甲的东西,就是投靠的凭证,或者是下一步的指令!

  堡主们不仅囚禁了特使作为人质,还在前线用士兵的鲜血和生命做舞台,演着双簧,与叛军进行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血晶被战场煞气激发的躁动,在我胸中翻腾。看着战场上那些在不明真相中拼死搏杀、魂飞魄散的普通阴兵和炮灰,他们流淌的魂血,成了那些蛀虫向上爬的阶梯和交易的筹码!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阴冷怨毒的气息再次出现!

  几根惨白中透着诡异黑气的“怨念骨刺”,如同毒蛇般从叛军阵中射出,目标赫然是我所在的岩脊!显然是叛军发现了我这个“赵疯子”在观察,想除掉这个不安定因素!

  “散开!” 我厉喝,同时身形不退反进!锯齿骨刃带着撕裂风啸的尖鸣,精准地磕飞了两根射向张散和李迷的骨刺!但第三根角度刁钻,直取我面门!

  电光火石间,我眼中凶光爆射,体内渊海境力量瞬间提升到五成极限!一股凶戾狂暴的邪气混合着实质般的杀气轰然爆发!

  “给老子碎!”

  骨刃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和一丝极其隐晦、凝聚到极点的灵力锋锐,狠狠地劈在那根怨念骨刺上!

  “锵——咔嚓!”

  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那根蕴含着枯寂劣化之力的骨刺,竟被我这“含怒”一刀硬生生劈得粉碎!粘稠的黑气四散飞溅,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被我周身爆发的凶戾气场所冲散!

  这一幕,恰好被附近几个正在苦战的正规阴兵什长看到!他们脸上瞬间布满了惊骇!

  “赵疯子…劈碎了那鬼骨刺?!”

  “好…好强的煞气!”

  “他娘的!这老鬼到底什么来路?!”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骨刃拄地,剧烈“喘息”,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力竭”和“后怕”,但眼神依旧凶悍地锁定骨刺射来的方向,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心中的冷笑却比黑塔的寒意更甚。

  证据,已经看到。叛军与堡主勾结的链条,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