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人间清醒-《明风再起》

  南京城的夏夜闷热难当,秦淮河上的画舫丝竹依旧,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多尔衮站在改建过的南明皇宫露台上,远眺城外连绵的清军大营,手中把玩着一对玉核桃——那是从扬州某个盐商府邸抄来的战利品。

  “十四哥!”多铎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刚又剿了一伙乱民,宰了三百多个!这些南蛮子真是杀不怕!”

  多尔衮没有回头,玉核桃在掌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十五弟,你今年杀了多少人?”

  多铎一愣,随即得意道:“少说也有万八千!光是扬州就...”

  “我们还有多少满洲儿郎?”多尔衮突然转身,目光如刀,“出征时八旗精锐六万,现在还剩多少?”

  多铎的酒醒了大半,支吾着:“总有...三万多吧...”

  “两万七千四百二十一。”多尔衮报出精准数字,“昨天又死了三十八个,伤了一百零五。”

  露台陷入死寂。远处飘来的《玉树后庭花》曲调,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阿济格粗犷的声音打破沉默:“怕个球!汉人猪羊似的,杀都杀不完!咱们现在占着南京,富得流油...”

  “然后呢?”多尔衮轻声问,“等李长风收拾完西北,带着新式火器南下?用那些射速快过强弓十倍的步枪,把我们这些‘富得流油’的满洲勇士一个个点名?”

  他走到军事沙盘前,手指划过长江:“洪承畴说能凭天险固守。但李长风的水师已经在造新舰,据说能逆风航行,装备百门重炮。”

  多铎一拳砸在栏杆上:“那就过江跟他拼了!咱们骑兵天下无敌!”

  “骑兵?”多尔衮冷笑,“李长风的机枪,一炷香时间能放倒整牛录的骑兵。潼关怎么丢的?西安怎么丢的?你心里没数?”

  阿济格嘟囔:“那不是有洪承畴这个老狐狸出主意嘛...”

  “洪承畴?”多尔衮眼中闪过寒光,“他今日能叛明,明日就能叛清。听说他暗中在与李长风书信往来?”

  多铎瞪大眼睛:“不可能!他家人都在我们手里...”

  “他那种人,会在乎家人?”多尔衮捻动玉核桃,“我收到盛京旧部的密信,洪承畴的儿子早就被秘密接走了。”

  三人沉默下来。夜风中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多尔衮忽然问:“你们还记得赫图阿拉的冬天吗?”

  多铎和阿济格都愣住了。那是他们少年时代的故都,如今已在李长风控制下。

  “那年冬天真冷啊。”多尔衮望向北方,目光穿透夜色,“我们三兄弟偷了阿玛的烈酒,跑到山上喝得大醉。多铎你非要猎熊,结果被母熊追得掉进冰河...”

  多铎咧嘴笑了:“是十四哥你跳下去把我捞上来的!回去被阿玛抽了二十鞭子。”

  阿济格拍腿大笑:“老子还给你们望风呢!结果自己也挨了揍!”

  笑声渐渐消散,余下的是更深的寂寥。

  “盛京...现在不知什么样了。”多铎低声说,“听说李长风在那开什么‘纺织厂’,咱们的族人都在里面做工。”

  阿济格怒道:“放屁!满洲勇士岂能给人当奴才!”

  “那我们在南京算什么?”多尔衮幽幽问,“抢来的金银,逼来的宫女,醉生梦死...”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白绢掩口,拿下时已染鲜血。

  “十四哥!”

  “没事。”多尔衮摆摆手,“老毛病了。”

  多铎红着眼圈:“咱们回关外吧!跟李长风拼了,夺回盛京!”

  “回不去了。”多尔衮望着掌心血迹,“山海关在李长风手里,辽西走廊布满了他的堡垒。就算回去了,剩下的两三万族人,够他几轮炮轰?”

  阿济格暴躁地踱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等死吗?”

  多尔衮走到案前,展开一幅地图:“只有一个办法——西进。联合漠西蒙古,夺取川陕,以巴蜀为基业。”

  多铎愕然:“放弃江南?”

  “江南虽富,却是死地。”多尔衮手指点着地图,“李长风的水师一旦成型,长江天险就成了我们的牢笼。唯有西进,才有生机。”

  阿济格皱眉:“可是李自成残部还在湖北活动...”

  “正好。”多尔衮眼中闪过锐光,“派人联系李自成,谈合作。”

  多铎跳起来:“跟那个流寇合作?!”

  “现在是他们称我们鞑子,我们称他们流寇。”多尔衮苦笑,“都是丧家之犬,谁比谁高贵?”

  突然,城外传来爆炸声!三人疾步到栏杆前,只见东北方向火光冲天!

  亲兵慌张来报:“睿亲王!火药库爆炸了!疑似奸细所为!”

  多铎怒吼:“肯定是洪承畴这个老杂毛!我去宰了他!”

  “站住!”多尔衮喝止,“无凭无据,动他不得。他手握两万绿营兵,逼反了谁去守城?”

  阿济格咬牙切齿:“那就这么忍着?”

  “忍。”多尔衮望向爆炸方向,“派人救火,统计损失。多铎你去安抚满洲将士,阿济格你镇守城门,防止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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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令下达得冷静果决,但多尔衮扶栏的手微微颤抖。玉核桃不知何时已碎成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次日清晨,损失统计送来:焚毁火药三万斤,粮草五万石,死伤四百余人。更严重的是,满军与汉军因互相猜疑,险些发生火并。

  多尔衮在朝会上宣布:“此事系明军余孽所为,已全部正法。”却对洪承畴温言抚慰,甚至加赏黄金千两。

  散朝后,多铎闯进书房:“十四哥你真信是明军余孽?”

  “重要吗?”多尔衮正在临摹汉帖,笔锋沉稳,“重要的是稳定。洪承畴现在还有用。”

  多铎夺过毛笔折断:“你就是太能忍!当年皇太极压着我们,你忍!现在洪承畴骑到头上,你还忍!”

  多尔衮静静看着断笔:“十五弟,你知道为什么狼群总能猎杀比它们强大的猎物吗?”

  多铎愣住。

  “因为狼知道什么时候该扑,什么时候该等。”多尔衮取出新笔蘸墨,“我们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五日后,探马急报:李长风亲率大军南下,已至徐州!

  朝堂上顿时炸开锅。主战主和吵成一片,洪承畴却默不作声。

  多尔衮突然问:“洪先生有何高见?”

  洪承畴躬身:“臣以为,可诈降。假意议和,诱敌深入,半渡而击之。”

  多铎当即反对:“诡计太多!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

  阿济格也嚷道:“就是!咱们满洲勇士不玩这套!”

  多尔衮却道:“此计甚妙。就请洪先生全权负责议和事宜。”

  散朝后,多铎和阿济格堵住多尔衮:“你真信那老狐狸?”

  “当然不信。”多尔衮冷笑,“但他既然出此计,必有后手。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夜深人静时,多尔衮密召心腹:“盯着洪承畴,他若真与李长风联络...立即诛杀。”

  然而三天后的深夜,洪承畴竟主动求见。老人褪去官服,一身素衣:“王爷要杀老臣,易如反掌。但临死前,有一言相告。”

  多尔衮默许。

  “王爷可知为何落至此境?”洪承畴直视着他,“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失道。清军入关以来,屠城掠地,民心尽失。李长风虽强,然其‘均田免赋’之策,深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多尔衮冷笑:“先生是要本王向李长风学做圣人?”

  “老臣是要王爷给自己留条活路。”洪承畴取出密信,“这是李长风的亲笔信。若王爷愿降,可封侯爵,保全族人。”

  多尔衮览信良久,忽然问:“先生以为如何?”

  “王爷还有三万族人。”洪承畴轻声道,“难道要他们全都葬身江南?”

  烛火噼啪作响。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歌声,竟是满洲古老的渔猎调,悲凉苍劲。

  多尔衮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赫图阿拉的雪山,看到少年时追逐的驯鹿群。

  “先生回去吧。”他最终说,“今夜之事,勿再提起。”

  洪承畴叹息离去。多铎从屏风后转出:“十四哥!为何不杀了他!”

  “他说的对。”多尔衮轻声道,“我们确实失了民心。”

  多铎急道:“那我们就回关外!回长白山!”

  “回不去了。”多尔衮抚摸着一幅东北地图,“从我们踏入山海关那刻起,就回不去了。”

  他忽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地图上,染红松花江流域。

  “十四哥!”

  多尔衮摆摆手,擦去嘴角血迹:“准备西进吧。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多铎红着眼眶:“那江南...”

  “放弃。”多尔衮决然道,“带走所有能带走的金银,带不走的烧掉。留给李长风一片焦土。”

  翌日,西进计划秘密启动。但洪承畴似乎察觉什么,绿营兵开始异常调动。

  就在这微妙时刻,前线急报:李长风大军突然停止前进,主力莫名转向西北!

  多尔衮看着军报,眉头紧锁:“西北...难道是蒙古出事了?”

  他立即派探马查探。五日后回报:漠西蒙古突然叛乱,攻打甘肃!李长风不得不分兵平叛!

  “天助我也!”多铎欣喜若狂。

  阿济格也摩拳擦掌:“正好杀回去!”

  唯有多尔衮面色凝重:“太巧了...漠西蒙古为何突然叛乱?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看向洪承畴府邸方向,眼中闪过深沉的疑虑。

  当夜,多尔衮独自登上钟山。长江在月光下如银练蜿蜒,江北点点灯火是李长军的营寨。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那是母亲临终所赠,嘱危急时打开。多年来他始终未拆。

  展开素笺,只有一行满文:“儿啊,记得回家的路。”

  五十岁的多尔衮忽然泪流满面。他望向东北方向,轻声哼起古老的满洲歌谣。

  歌声被江风吹散,如同这个民族正在消散的荣光。

  下山的路上,他做出决定:派多铎率精兵北上,试探性攻击山东。若李长风真的主力西调,就直扑北京!

  “这是赌博。”他对多铎说,“赌注是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多铎却大笑:“早就该这么干了!咱们满洲人,宁可战死,也不能这么窝囊死!”

  出征那日,南京暴雨倾盆。多铎带着一万五千精骑冒雨北上,旌旗在雨中低垂。

  多尔衮站在城楼上目送,忽然问身旁阿济格:“十二哥,若是我错了呢?”

  阿济格拍拍他的肩:“错就错了!大不了回长白山打猎去!”

  多尔衮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队伍,轻声说:“是啊,大不了回去打猎。”

  但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那条回家的路,早已被鲜血和仇恨淹没。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座饱经磨难的城市。而在北方,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多铎的队伍刚出江苏地界,就发现沿途村庄空无一人,井水全部被投毒,桥梁尽毁。

  “坚壁清野...”多铎咬牙切齿,“李长风好狠的手段!”

  但他不知道,真正的陷阱才刚刚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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