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拥立唐王-《明风再起》

  长江的初春雾气氤氲,芜湖码头的石板路上,连夜赶制的龙旗在晨雾中低垂。黄得功按剑立于赭山之巅,铁甲凝结着露水。山下营火如星,残存的四镇兵马与李自成旧部混杂扎营——这是前所未见的奇景:大明的将军与闯王的余部,竟在龙旗下结成同盟。

  “王爷请看。”部将田雄展开布防图,“江面布置了八十艘火船,岸炮阵地依山势而建,多铎若来,必叫他重演赤壁之祸!”

  朱聿键裹着破旧的蟒袍,咳嗽声在岩壁间回荡:“黄将军,如今朕...我不过是落魄宗室,何必...”

  “陛下!”黄得功突然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作响,“万历爷的血脉就剩您了!南京那群软骨头奉的弘光帝昨夜被多铎套上狗链游街,大明不能亡啊!”

  江风卷起一面撕裂的闯字旗,裹着冰碴拍在岩壁上。李过默默拾起军旗,忽然将其倒插进石缝:“额们闯营弟兄,打清妖可以,但得约法三章。”这位李自成的侄儿指着山下,“一不剃发,二不跪满酋,三要祭奠阵亡的弟兄。”

  奇异的盟约就在晨曦中达成。当礼官用断刀代笔,在明黄缎上书写监国诏书时,江面忽然传来炮响——多铎的先锋舰队到了!

  钱谦益颤抖着将《江东形胜图》卷入画轴。窗外传来清军操练的号子声,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心上。三个月前,他还是东林领袖;如今却是贰臣录上的首恶。侍妾投水前咬破手指在他衣襟写的“痴”字,如今变成日夜灼烧的烙印。

  “牧斋先生好雅兴。”洪承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这位大清招抚南方总督大臣,正摩挲着架上《永乐大典》的残卷:“听说黄得功在芜湖拥立唐王?先生可知那是自寻死路。”

  钱谦益躬身时,怀中的密信硌得肋骨生疼:“老朽闭门修书,不知外事...”

  “那就好好修书。”洪承畴抽出一册《嘉靖实录》扔进火盆,“摄政王有令,凡涉南明诸帝的记载,统统重修。特别是万历朝后的党争,要着重凸显明廷腐败。”

  火焰舔舐书页的噼啪声里,钱谦益突然看清了真相:这群鞑子不仅要夺江山,还要诛灭史魂!他想起昨夜收到的血书——竟是侍妾的绝笔,原来她投水被渔人所救,现已潜入太湖义军联络点。

  当夜更深入静,钱府后门驶出辆粪车。藏在秽物中的画轴,将由丐帮弟子送往太湖。钱谦益不知道,洪承畴的粘杆处暗探,正蹲在屋顶记录着一切。

  李长风展开《江东形胜图》时,油灯爆了个灯花。图上不仅标注了清军粮道,更用朱笔批注:“三月十五,多铎主力攻鄂,南京守备空虚。”

  “钱牧斋这老狐狸...”刘铭枢皱眉,“会不会是反间计?”

  王小虎突然指着图上一处小字:“看这里!说清妖在灵岩山埋了火药,专等咱们钻口袋!”

  众人细看果然发现端倪:苏州守备兵力标注与实情不符,显然故意留破绽试真心。张二狗气得踹翻马扎:“读书人肠子都是九曲的!”

  正在此时,水寨外传来渔歌暗号。片刻后,个披麻戴孝的“寡妇”被领进来,揭开头巾竟是钱谦益的侍妾!女子从发髻取出细绢:“鲁王已在舟山监国,愿与李军共抗清妖。这是海路联络图!”

  绢布上还带着体温。李长风注意到她腕间深可见骨的勒痕——那是投水时缆绳留下的印记。

  “清妖正在篡改史书。”侍妾声音嘶哑,“宁波天一阁的范老爷拼死保住万历实录,需要李军接应。”

  深夜的太湖起了风浪,战船在浪涛间摇晃如摇篮。谁也不知道,此刻南京城里,洪承畴正对着同样的江东地图微笑:“鱼饵已撒,就等鱼儿咬钩了。”

  多铎望着龟山上残破的闯字旗,嘴角扬起冷笑。他特意穿着镶金棉甲,这是多尔衮赐的察哈尔汗贡品。

  “报!黄得功部已过黄陂,距我军五十里!”

  “报!李过残部出现在汉阳,正在焚毁粮船!”

  年轻的豫亲王突然纵马冲上高坡,马蹄踏碎春麦:“让黄得功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

  地平线上浮现铁骑洪流。这是多尔衮调来的蒙古八旗,马鞍旁挂着狼牙棒和套索。他们不像满洲兵那样强攻城寨,而是像狼群般游走射击,专挑运粮队袭击。

  黄得功的江北军很快尝到苦头。这些擅长结阵步战的明军,在机动骑兵面前如同呆立的靶子。更可怕的是蒙古骑射手的鸣镝——那种带孔哨的箭矢发出凄厉呼啸,不少战马受惊狂奔。

  “竖车阵!”黄得功怒吼着指挥偏厢车组成防线。忽然一阵怪风掀翻帅旗,露出后方空当。蒙古骑兵立即穿插切入,将明军分割包围。

  混战中,田雄突然倒戈!这位黄得功的心腹大将竟率部直扑中军:“弟兄们!弘光帝都降了,咱们凭什么送死?”

  黄得功目眦欲裂:“田雄!你祖上三代受明恩——”

  话未说完,冷箭已穿透咽喉。这位最后的大明江北统帅,至死都瞪着眼睛望向南京方向。

  主将阵亡引发全线崩溃。李过的闯营旧部拼死抢回尸体,且战且退至汉水边。清军骑兵追到河滩,却发现对岸升起数十面龙旗——竟是李长风亲率太湖义军来接应!

  多铎勒马江边,眯眼打量对岸新出现的火炮阵地:“看来钓鱼钓出蛟龙了。”他忽然大笑传令:“收兵!让南蛮子多活几日!”

  清军鸣金时,李过长刀拄地,望着汉水里漂浮的明军尸体喃喃道:“额说黄将军,你赌命保的朱家王爷,此刻正在芜湖宫里选妃呢...”

  朱聿键确实在挑选宫女。不过不是为享乐,而是在找识文断字的女子整理文书。隆武政权草创,竟连抄写诏书的文书官都凑不齐。

  “陛下,太湖义军送来密报。”宦官呈上蜡丸时神色惶恐,“黄得功将军...殉国了。”

  玉带落地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朱聿键呆坐片刻,突然撕开龙袍衬里,取出份泛黄诏书——这是万历帝封他祖父为唐王的敕令,血胤传承的印记。

  “传旨。”年轻皇帝的声音忽然沉稳下来,“第一,追封黄得功为靖国公,建祠祭祀;第二,召李过所部入驻芜湖,赐闯营‘忠勇’旗;第三...”他深吸一口气,“朕要御驾亲征。”

  满殿哗然。老臣们哭谏:“陛下系社稷于一身,岂可轻动!”

  朱聿键却指着长江方向:“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岂有偏安一隅的天子?”

  正在此时,江面传来震天巨响!多铎的先锋舰队竟不顾水文复杂,夜袭芜湖港!火龙船顺流而下,点燃了明军辛苦组建的水师。

  朱聿键拔剑冲出殿外,火光映亮他苍白的脸。谁也没注意到,宫墙阴影里有个小太监正用炭笔在绢布上记录:“隆武元年三月十七,帝欲亲征,水师尽殁...”

  洪承畴把玩着芜湖传来的密报,案头摆着刚编纂的《明史·神宗本纪》草稿。文中将万历皇帝描绘成昏聩贪财的暴君,而努尔哈赤成了替天行道的英雄。

  “摄政王圣明。”他对北京方向拱手,“毁其史书,断其道统,则华夏永为奴才。”

  窗外忽然传来骚动。卫兵押来个血人——竟是钱谦益的家仆!那汉子咬舌前嘶吼:“老爷让我带话...清风虽细难吹我...”

  洪承畴蹙眉沉思片刻,突然脸色大变:“不好!钱牧斋用的是反间计!”他急令,“立即出兵查封钱府!再去灵岩山查看火药布置!”

  但当骑兵冲入钱府时,只看到梁上悬着的官袍裹着《江东形胜图》仿作。图上批注触目惊心:“洪承畴已识破计策,太湖义军危矣!”

  此刻真正的密信,正藏在运粪船的夹层里,沿着运河驶向苏州。钱谦益本人则端坐在文渊阁,悠然批注《唐诗鼓吹》——他早知道洪承畴会看穿,这本就是弃车保帅的死间计!

  长江夜雾弥漫,两岸的烽火照见历史岔路:一边是焚书坑史的野蛮,一边是薪火相传的执念。而在更深的暗夜里,钱谦益的侍妾正带着天一阁藏书楼的结构图,驾小舟驶向舟山群岛。船底暗格中,万历年间的地震记录里,藏着改变战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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